春去也
晏怀微正在房内绘一幅《山径赏梅图》。
寒山石径,梅枝欹斜,繁花之下隐有二人相伴而行。可那灼灼花枝巧遮眼目,令观者辨不出男女,也瞧不清光阴。
画得正高兴的时候,忽听玲珑说官人回来了。
她欢喜地丢下画笔,刚准备去向父亲问安,就见晏裕气势汹汹地冲进房内,“砰”地一声将一张市井小报拍在了晏怀微面前的画案上。
“这是怎么回事?!”晏裕简直怒不可遏。
晏怀微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动作一滞,片刻后疑惑地捡起那张小报,只一眼便也惊呆了。
但见那小报上有板有眼地写着数日前梅岗园“春日宴”上发生的事。其间“大宋第二才女”是如何将一首缱绻怀春的情词赠予承信郎,而承信郎又是如何步韵,写得那叫个先添一桶油再加一坛醋。
“晏娘子柔情似水,赵郎君诗酒风流,真是才子佳人应如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结尾的这句话像麦芒刺入眼中,豆大一滴泪瞬间便跌落纸上。
“全是浑话!”晏怀微说着,委屈地将那小报扔在一边。
“浑话?这写得明明白白的能是浑话?”晏裕指着小报上那首《相见欢》,“阿爹且问你,这是不是你写的?”
晏怀微从来不撒谎,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此刻她捏着绢帕拭了拭颊上珠泪,哭着点点头。
晏裕见女儿哭了,怒火消了大半,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声,又走去将门窗全都关严实,屋内只得父女二人。
“唉!你啊!你可给阿爹惹下大麻烦了!”
听父亲说惹大麻烦,晏怀微顿觉心头慌乱,赶忙问道:“不知孩儿给阿爹惹了什么麻烦?”
随手拉过房内一只绣墩让女儿坐下,晏裕压低声音问道:“你可知那赵珝是何人?”
“他是……普安郡王的弟弟……”晏怀微不知父亲为何这么问,迟疑地答道。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晏裕又拉过一只绣墩,坐在女儿对面,声音仍旧压得低低的,“普安郡王于家中行二,其上有一兄名伯圭,下有一弟名珝。大郎伯圭与郡王乃一母同胞,可这三郎赵珝却与郡王并非亲兄弟。他是郡王生父赵子偁过继的远房宗亲。”
晏怀微吃了一惊,坊间只知赵清存和赵昚并非一母所出,却原来根本就是异父异母。
“可这……又为何是麻烦呢?”晏怀微仍是疑惑。
“你整日在闺房读书作画,朝堂上的事自是不知。阿爹说给你听,你日后可千万当心,莫要再招惹那些人。”
晏裕乃秘书省官员,自然知道许多老百姓不知道的事。当爹爹的这便一五一十向女儿述说起来。
原来,自官家赵构在扬州被金兵吓得无法诞育子嗣之后,便从太祖后裔中选了几个孩子接到宫里养着。经过多番筛选,最终剩下赵昚和赵璩两个孩子。
赵昚被养在张贤妃膝下,而赵璩则由吴皇后收养。一个是追赠的贤妃,一个是当朝的皇后,孰轻孰重再明晰不过。
但赵构总觉得自己还年轻,不愿相信自己不能生育这事,总想着也许还能有亲生的皇子,故而迟迟不肯立储。
后来,赵昚被封为普安郡王出閤开府,赵璩亦进封恩平郡王。
绍兴十二年八月,金人将韦太后放归临安。太后回来之后却不喜欢赵昚,而是更偏爱赵璩。
“太后、皇后皆不喜普安郡王,而官家在中间又态度模糊,所以……普安郡王的处境不大好?”晏怀微听明白了父亲所说,轻声概括道。
晏裕长长地叹了口气:“何止不大好。这还只是宫内之事,宫外的麻烦更大!你可知,朝中现有一人与普安郡王极不对付,目下已成水火之势。倘若稍有不慎,普安郡王恐怕性命堪忧!”
“谁这么厉害?还能杀了郡王不成?”晏怀微惊诧。
晏裕愈发压低声音,道:“……便是秦相公。”
——秦桧!
晏怀微一个闺阁淑女,对朝中官员之事所知无多,但秦桧的名字却如惊雷炸响耳畔。
她记得很清楚,就在两三年前,秦桧曾下令厉禁私史。而像晏裕这样的读书人,私下里却总爱写点儿什么。彼时晏裕写了本小书,取名《绍兴小札》。正是这本小札,差点儿给她们全家惹来杀身之祸。
后来把书全烧了,又花了家中几乎所有积蓄上下打点,这才终于转危为安。晏怀微之所以画扇面拿到徐家扇子铺寄卖,也正是想为爹娘分忧解难。
眼下听父亲又提到那个一手遮天的大人物,晏怀微忆及旧事,也不禁脸色发白。
“可是……就算秦相公和普安郡王有仇怨,阿爹刚才也说了,承信郎又不是普安郡王的亲兄弟……”晏怀微想了想,仍有些疑惑未解。
“唉,傻孩子,你当那赵珝到临安,是来吃香喝辣的吗?他是来保他的。”
他是来保他的……这话怎么如此拗口……
可晏怀微却在刹那之间想通了一切——赵昚绝非无能之辈,定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可他自己又不能随意动作,故而许多事皆须由赵清存来做。
而最后,倘若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了,那么最大的罪责也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