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旧
第47章厌旧
接下来两日,明月索性带着七娘和朱杏住在造纸坊,不,现在叫染坊了。前任坊主一家都是讲究人,里外打扫得干净,连纸浆池都刷过的,她们不用费什么事就能住进来,十分惬意。
四周太过空旷,入夜后山风呼啸、树影重重,怪吓人的。且附近也没有巡逻的衙役、士兵,难免不安,明月就托绣姑找人要了两条小奶狗。狗子长得都快,要不了俩月就能看门护院了。九月二十六,宜乔迁,明月择吉时放了两挂鞭,拜了祭台,供奉天地、四方鬼神,就算正式落脚了。
两条小土狗也被挂上狗牌,黄色那条叫保家,黑色那条叫发财,被明月一手一只抱着去土地公像跟前绕了两圈,又按了爪印,算入了户头。“行了,玩儿去吧!“办完这些,明月把小狗崽放到地上,笑着拍了拍它们肉乎乎的小屁股和脑袋瓜,留下满手小狗味儿。保家和发财哼哼两声,甩甩尾巴,往外跑了两步,又甩着尾巴跑回来,一屁股蹲在明月脚上,用力打个哈欠,不走了。“小东西。"七娘蹲下戳戳它们的脑袋瓜,笑骂道,“方才我唤它们都不来,这是知道谁当家作主,精明得很呢!”
狗仔毛茸茸的脑袋上被戳出几个窝儿,追着她的手指头含了两口。乳牙嫩嫩的,咬人不疼,只是痒。
朱杏看得心痒难耐,也凑过来逗弄小狗。
在她看来,跟狗打交道可比跟人打交道简单多啦。两人两狗闹成一团,直到明月宣布当日就开始尝试染布才戛然而止。朱杏毕竞年轻,又是头一回做这样大买卖,难得有点紧张,反倒是明月安慰起她来,“你就放手大胆去做,前几次染坏了怕什么,家里这么些人,自己做着穿就是了!”
朱杏听罢,果然放手去做,果然染坏了。
明月…”
明月不语,只在心中一味哀嚎:
啊啊啊阿啊我的银子啊!
严格说来,其实也不算染得太坏,只是整卷布太长,她们人手不够,拉扯的力度也掌握不好,平铺下去后中间的位置难免歪斜,布面与水面晃动摩擦,调好的色就有些糊了,远不似预想中和小块料时惊艳。偏偏朱杏也好,明月也罢,都是宁缺毋滥爱抠细节的,只好忍痛舍弃。一匹湖丝,若干上等染料,七娘在旁边算了算本钱,心心肝脾肺都跟着抽抽,“东,东家,这个色不错,红红火火的,回头我给你裁一身秋装吧!”明月深呼吸,“好。”
我也算阔气了,竟混上湖丝衣裳。
卖油娘子水梳头,经手这么多湖丝,若非这次染坏了,她还真不舍得做!当晚,院子里几排竹架子撑起一号失败品,像一道道向下鼓起的风帆,又如从天而降的巨大弓形穹窿,巍魏壮观。
三个女人在它底下搂着饭碗琢磨办法。
大锅里炖着肉骨头,明月等人吃肉,保家和发财还小,啃不动骨头,便吃肉汤泡饭,边吃边哼哼,呱唧呱唧香得很。“纯色湖丝最易着色,沾着就毁,"明月将嘴巴里的肉吞下去,抱起打碎的大骨头吸骨髓,“要想个法子稳住才好。”“咱们人手不够啊。"七娘犯愁。
朱杏埋头嚼饭,吃个半饱才发言,“太长了。”整卷足有四丈!若要两边拉平,少说得十几号人!甚至单有了人还不行,因丝绸柔软易变形,更易劈丝,需得全部人员训练有素、令行禁止,自始至终保持力道一致,不然也容易毁。“两边都缝在长竹竿上呢?"七娘绞尽脑汁地想,“一人就能抓老长了。”“还是长,"朱杏也学着明月的样子吸骨髓吃,闻言摇头,“纵然是苏小郎那般有武艺的,想施展长/枪都要多少年的功夫呢,寻常人如何使得?”光抓住了不成,得控制得住、如臂使指才好。“长啊……“明月三口两口喝光碗里的粥,擦擦嘴站起来,围着原本的纸浆池,现在的染色池转了两圈,拍拍壁上残留的色斑,突然想起来什么,右臂往天上一指,“吊起来行不行?”
朱杏和七娘茫然,什么吊起来?
明月快步过来,一手一个拉着往库房走,身后还跟着两条肚皮滚圆的狗崽,边走边语速飞快道:“造纸要先煮纸浆,然后用像四方筛子那样的竹篾方框抄纸,控水晾千……”
说话间,她们已来到仓库门口,明月摸出火折子吹了两口,取下墙上挂着的油灯点亮,指着角落里堆放的东西说:“瞧,就是那个!”造纸要先用竹篾、竹帘之类的东西抄起纸浆,这叫“抄纸”,反复抄纸后,纸浆会沉淀,形成纸膜,纸膜脱水干燥后就成了宣纸。“竹帘尺寸不一,"明月示意七娘拿着灯,自己过去翻了几下,“小的可做小幅纸张,大多是匠人手持的,但长卷、大幅的却要巨型竹帘,入水后人力难举,便要现在纸浆池四周打桩,上方搭架,悬下巨型竹帘……就是这个!”前任坊主有意回乡后重操旧业,以备不时之需,便将方便携带的小型竹帘带走了,但那两张大竹帘却无法运输,又因年深日久,拆分后无法完美拼凑,故而忍痛弃下。
明月将四周杂物清理干净,左右迈了几步,简单以步伐丈量后兴奋道:“一张就长近两丈半,两张都快五丈了,绰绰有余!”七娘和朱杏对视一眼,心脏狂跳,跟着亢奋起来,“是呀,咱们再将它吊回去,把胚布缝在底部,两张竹帘也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