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
“罗棠棣,你后悔了吗?”
“从前在建康,你是太后最宠爱的东阳县主,被宠得恣意妄为、无法无天。别说是比起真的皇室公主,就连当朝太子的婚事,你也是想退就退……”
“只怕你从未料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得如此境地吧?”
竟陵十二月的风雪太大,声声如刀。
罗棠棣听不分明。
她被惊马踩断了肋骨,躺在冰冷的淤泥里,唇边不断溢出猩红的血沫子,就连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阴沉的天幕下,终于有一张陌生的脸撞入她的视野。
“罗棠棣,你后悔了吗?”
素衣女郎字字追问。
罗棠棣沾着泥水的眼睫轻颤,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大约是她这副狼狈的形容取悦了对方,女郎面上露出近似愉悦的神情,凑近来看她眼底的挣扎。
“若不是你贪慕权势——”
“有裴灵渊护着你,就算是死,大概也能死在建康,保全你的尊贵。”
可罗棠棣偏偏,嫁来了荆州。
王氏在荆州经营多年,已有不臣之心。
只是揭竿而起,还少了几分民心所向,更少了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
而她罗棠棣,刚好为王氏送来了这个借口。
还真是倒霉,但谁叫她是征西大将军罗契之的独女,天生便是一颗绝好的棋子。
罗契之镇守荆州十数年,血洒此地,颇得此地民心。
有她嫁过来,王氏当即招兵买马。
——皇室软弱不堪托付,多年来只对频频寇边,对竟陵百姓杀伤抢掠的胡人行怀柔之策!而他王家,绝不能对百姓苦难坐视不理,定要假继承罗契之遗志夺回故土!
实则……
是趁着天下大乱,对内起兵,狠狠在故国的版图上咬下一口肥肉!
按说,罗棠棣的身份这么特殊,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说你贪慕权势吧,倒好像也不尽然。”
女郎愉悦的神情消散,眸光复杂。
“君侯需要你罗氏的身份,若你老实一些,仍是尊贵不过的君侯之妻。”她的话音里透出一点说不出是嫌恶,还是妒恨,“你却蠢到背叛君侯,传信建康,叛逃至竟陵,还妄图负隅顽抗……”
听到建康,罗棠棣黯淡的眼眸终于浮现一丝光亮。
建康有她的家。
四岁时,父亲于竟陵战死,收复北地的大计功败垂成。
罗棠棣便被送回了建康,由叔父叔母教养。
父亲生前,与叔父不睦。
陛下担忧叔父叔母薄待她,特意将她封为东阳县主,食邑足有三千户,更是隔三岔五便将她接入宫中住,几乎是养在了太后膝下,比嫡出的皇室公主还要娇惯奢侈。
即便如此,犹嫌不够。
罗棠棣七岁时,陛下便给她和太子赐了婚。
时人私下议论,说她身份贵重程度,贵过帝王之女,重过太子之妻。又有父辈恩荫庇护,广得天下人敬爱,是当之无愧的世家贵女之首。
谁说不是呢?
彼时的罗棠棣,被宠得无忧无虑、骄矜造作,真是不知道挫折二字如何写。
要说烦心事,也只能勉强找出一件。
那就是她的未婚夫,自幼有温雅仁厚之名的当朝太子裴灵渊,不是很喜欢她。
每每与她见面,他总是一改对旁人的温柔多情,变得十分冷淡抗拒,仿佛对她嫌恶得要命。罗棠棣是个骄傲的人,他不喜欢她,她自然也不要喜欢他。
所以两人很是不睦。
后来婚期将近,她更是彻底忍不住了,跑到太后宫中大闹了一场!
太后和陛下虽然大怒,却也让她遂了意,解除了她与裴灵渊的婚事,甚至事后都没有追究于她。
何其胆大包天、恣意妄为。
那时候的罗棠棣,却是半点不觉得有什么,照旧没心没肺。如今想来,才知道自己一直活在他们的偏爱里,否则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她那时候总觉得,自己没爹没娘,没有家。
可如今……
其实她有家。
她的家在建康,她的亲人便是天下的主君裴氏。
身下的竟陵土地,也是她的家。
父亲为了保家卫国,死在了此处。
她死在这里,也很好。
“咳咳。”罗棠棣恢复了一些神采,她看着眼前疑似王息姬妾的女子,断断续续说,“我……要见王息……我这里,有他要……的东西。”
“你落得如此境地,还能有什么筹码,能令君侯留下你?”
若是以前,罗棠棣会动怒。
但此刻,她的语气很沉稳,认真说:“我姓罗。”
素衣女郎沉下脸。
罗棠棣没有蠢到头,姓罗,在竟陵确实是拿得上桌的的筹码。
纵然不愿意,素衣女郎还是急匆匆转身离去。
不知道等了多久。
罗棠棣终于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回神时,一双玄色革履踩过泥水,停在她身前。男人玄色衣摆淅淅沥沥落下血水,旁边滚落着被他信手抛开的头颅,将泥地染成猩红。
罗棠棣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