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曾经的纯真
旧日光景里的尘埃
空调的冷风贴着落地窗滑下来,在脚踝处积成一小团凉意。安然指尖划过平板电脑上刚签好的电子合同,蓝色的签名像一尾游鱼,在密密麻麻的条款里洄游。她抬眼望向窗外,CBD的玻璃幕墙反射着七月的烈日,每一块都亮得晃眼,像极了此刻办公桌上那杯加冰的美式,透明的冰块在黑咖啡里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助理敲门进来时,她正把平板电脑推到一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安总,城西地块的合作方已经确认签约时间,定在后天上午十点。”助理递过一份打印好的日程表,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半秒——这位年轻的地区执行官总是这样,处理完棘手的工作后,会突然陷入一种近乎放空的状态,眼神飘向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周身的气场从锐利变得柔和,像被阳光晒化的黄油。
安然接过日程表,草草扫了一眼,签字时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知道了,让法务部再把合同细则过一遍。”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刚从思绪里抽离的微哑,“下午没别的安排了吧?”
“没有了,您之前说下午想空出来整理季度报告。”
“嗯,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办公室重新恢复安静后,安然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冰美式的苦涩漫过舌尖,却没压下心头那阵突如其来的恍惚。季度报告摊在桌面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像一群蚂蚁,爬得她眼睛发涩。她索性往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空调的冷风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思绪像被风吹动的窗帘,猛地飘回了十二年前的夏天。
一、县城的慢镜头
二〇一三年的夏天,似乎比今年更热一些。
安然拖着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站在县城汽车站的出站口时,额头上的汗珠正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洗得发白的牛仔短裤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空气里弥漫着汽油味和路边小吃摊的油烟味,卖西瓜的三轮车停在不远处,摊主正用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西瓜皮在车斗里堆成小山,招来了几只嗡嗡叫的苍蝇。
“然然!”
母亲的声音穿过嘈杂的人群,安然循声望去,看见母亲正踮着脚朝她挥手,父亲站在旁边,手里拎着一个印着超市loo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瓶冰镇矿泉水。她笑着跑过去,行李箱的轮子在坑洼的水泥地上颠簸,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热坏了吧?快喝点水。”母亲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掂量了一下,“怎么带这么多东西回来?”
“都是些书和衣服。”安然拧开矿泉水瓶,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冰凉的水流过喉咙,像一条小溪,浇灭了一路的燥热。“爸,妈,我回来了。”
回家的路是父亲开的车,一辆用了五年的大众朗逸,空调不太给力,出风口吹出来的风带着点温热。车窗外,县城的街道慢慢向后退去,路边的梧桐树长得枝繁叶茂,浓密的绿荫把柏油路遮出长长的影子,偶尔有骑自行车的人从树影里穿出来,车铃叮铃铃地响,惊飞了停在枝头的麻雀。
安然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四个月前,她还在大学宿舍里打包行李,室友们哭着抱在一起,说要去北上广深闯一闯,说要在CBD里拥有自己的工位。而她,在父母的软磨硬泡下,放弃了保研的机会,也推掉了一家上海公司的offer,选择回到这个生她养她的小县城。
“回来就好,女孩子家,在父母身边总比在外头漂着强。”母亲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带着常年做家务留下的粗糙,“你王阿姨说了,她儿子单位正好缺个文员,活儿不重,朝九晚五,离家也近。”
安然“嗯”了一声,没说话。她知道父母的心思,在这个小城里,安稳比什么都重要。考上好大学是为了光宗耀祖,毕业后回到家乡找份体面的工作,再嫁个知根知底的本地人,生儿育女,才是他们眼里“正经”的人生轨迹。
她后来真的去了王阿姨儿子所在的单位,一家半死不活的国企下属分公司,在县城的老城区,办公楼是九十年代的红砖楼,墙皮剥落处露出里面的黄土。她的工位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窗外有一棵老槐树,夏天的时候,浓密的枝叶几乎要伸进窗户里,蝉鸣声此起彼伏,吵得人昏昏欲睡。
工作确实清闲。每天早上九点打卡,泡一杯花茶,整理一下文件,中午回家吃午饭,下午要么对着电脑屏幕发呆,要么和办公室里的大姐们闲聊,五点一到准时下班。日子像老座钟的指针,不紧不慢地转着,一圈又一圈,转得人心里发慌。
她开始怀念大学图书馆里的灯光,怀念室友们挤在一张床上聊到深夜的卧谈会,甚至怀念考试前通宵复习时喝的速溶咖啡。那些闪闪发光的日子,好像被她亲手装进了行李箱,留在了千里之外的城市。
“安然,晚上有空吗?高中同学聚聚。”
接到林薇电话的时候,安然正在给窗台上的绿萝浇水。林薇是她的高中同桌,毕业后没去外地读大学,留在了县城当老师,两人虽然在一个县城,却因为各自的生活轨迹,已经大半年没见了。
“聚在哪儿?”她把洒水壶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