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灯塔里的墨香与指环的光
海角村的晨曦,总是裹着咸腥的风和清亮的光,穿透灯塔顶层瞭望室那扇小小的、蒙尘的窗。阿星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坚硬石壁透过破帆布传来的冰冷,而是臂弯里那份温软沉实的重量。阿汐侧身蜷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胸前洗得发白的旧t恤,呼吸均匀绵长,几缕乌黑的发丝散落在他臂上,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海风从窗缝钻入,带着凉意,吹动她额前细碎的刘海。他下意识地收紧了环着她的手臂,将她往怀里拢了拢,用自己单薄的体温去抵御那丝凉气。这份沉甸甸的暖意,是风暴过后最坚实的锚,将他牢牢钉在这劫后余生的烟火人间。
炉灶上,瓦罐里熬着的小米粥发出细微的“咕嘟”声,米香混合着窗外海桐花的淡淡清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阿星小心翼翼地起身,尽量不惊动熟睡的人。他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石地上,走到小小的灶台边,拿起木勺轻轻搅动锅里粘稠的金黄米粥。热气扑在脸上,带着湿润的暖意。角落里,几只海鸟在退潮的礁石上鸣叫,声音清越悠远。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阿汐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像只餍足的小兽。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包裹着他,连喉咙深处那经年不散的、细微的锈蚀感带来的隐痛,也仿佛被这晨光里的烟火气熨帖得平复了几分。
日子就在这灯塔的方寸之地,和渔村的烟火气中,缓慢而扎实地流淌。赶海、修补渔网、帮老陈头侍弄屋后那几畦青菜……那些曾属于“楚星河”的惊涛骇浪,被层层叠叠的平凡光阴覆盖,沉淀成灯塔石壁深处无人知晓的纹理。然而,一种新的联结,正在这平静的日常里悄然滋生。
午后,阳光斜斜地穿过瞭望窗,在布满岁月痕迹的石地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一张小木桌被挪到光斑下。桌上摊开一本崭新的、纸张还带着油墨香气的描红本,旁边放着一支磨秃了笔尖的铅笔。阿星坐在小凳上,阿汐紧挨着他,坐在地上一块厚实的旧帆布垫子上。
阿星拿起铅笔,粗糙但稳定的手指捏着笔杆。他在描红本空白的田字格里,缓慢而清晰地写下三个字阿、汐、星。他的字迹带着一种与渔村格格不入的骨力与洒脱,撇捺舒展,结构匀停,如同退潮后留在沙滩上清晰有力的印痕。
“喏,”他把本子推过去,声音依旧是那种带着砂砾摩擦质感的嘶哑,但语调是平缓温和的,“照……照这样写。”
阿汐接过本子和铅笔,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新奇和郑重。她学着阿星的样子,努力握紧铅笔,小脸因为专注而微微绷紧。笔尖落在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她写得很慢,很用力,仿佛要将那陌生的符号刻进心里。一个“阿”字,被她写得像几条在沙滩上艰难爬行的虫子,横不平,竖不直,扭结在一起。
“不对……”她懊恼地嘟囔,用橡皮使劲擦掉,橡皮屑簌簌落下。
阿星没说话,只是伸出食指,轻轻覆在她握着铅笔的小手上,带着一种沉稳的引导力量,牵引着她的手指在田字格里缓缓移动。他的指尖带着薄茧,微凉,动作却异常耐心。“横……要……平。”他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气息拂过她耳廓的绒毛,“竖……要……直。慢慢……来。”
他的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在粗糙的纸上移动。阿汐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和指尖的力量,一种奇异的安心感让她绷紧的肩膀放松下来。她屏住呼吸,跟着那沉稳的牵引,在格子里重新写下那个“阿”字。这一次,虽然依旧稚嫩,但横竖总算有了模样。
“看!像一点了!”阿汐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混合着汗水和成就感的灿烂笑容,像阳光穿透海雾。
阿星收回手,看着纸上的字,又看看她亮晶晶的眼眸,嘴角也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他拿起笔,又在本子空白处写下几个字大海、灯塔、家。
阿汐凑过去看,目光在那几个飘逸的字迹上流连。她看不懂全部,但“海”和“家”是认识的。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些墨迹,仿佛在触摸某种珍贵而神秘的东西。半晌,她抬起头,看着阿星,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毫无保留的赞叹,声音清脆又带着点天真的肯定
“阿星哥,你的字……写得真好看!”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寻找一个更贴切的词,眼睛亮得像启明星,“真……真像个作家一样!你要是写小说的话……”她用力点点头,语气无比笃定,“肯定是个大作家!”
“作家”?
这两个字,像两颗滚烫的、带着奇异魔力的石子,毫无预兆地投入了阿星沉寂已久的心湖。
那支磨秃的铅笔从他骤然僵硬的手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粗糙的石地上。他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维持着写字的姿势,指尖悬在纸页上方,微微颤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一股强烈的酸楚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猛地从心底深处翻涌上来。
作家?写小说?
他的手指,曾经在昂贵的吉他弦上翻飞,拨动过亿万人的心弦;曾经在无数聚光灯下接过沉甸甸的奖杯……如今,它们只能笨拙地修补渔网,生疏地握着锅铲,颤抖着握住一支廉价的铅笔,教一个渔村姑娘写“阿汐”和“大海”。
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