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断线的钟摆
江临风的视线越过李春来的肩膀,落在那个锈迹斑斑的绿色电话亭上。郊区的风带着野草和泥土的腥气,吹得亭子顶棚上积攒的枯叶簌簌作响。它像一头被遗忘在时间荒原里的钢铁巨兽,沉默而固执地矗立着。李春来没有理会周围的环境,他整个人仿佛被吸进了电话亭那个狭小的空间。他的手指,那双长年摆弄线路和零件而布满老茧的手,此刻正以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轻柔,抚摸着亭内那只早已被岁月侵蚀得看不清标号的线路盒。他没有用工具,只是用指腹,一寸寸地感受着接线柱的排列。“不对劲。”李春来沙哑的声音从亭子里传出,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江队,你看这里。”江临风俯身钻进狭窄的亭子,一股陈年的霉味和金属锈蚀的气息扑面而来。他顺着李春来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线路盒内部的铜质接线柱排列得杂乱无章,至少在一个外行人眼中是如此。“这不是电信局的标准布线法,”李春来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标准的应该是按色谱和数字序列来,方便检修。但这个……你看,一,二,三……一直到六十。然后每个主位下面,又分出十个或者十二个副接点。这是……这是‘甲子-干支’编码。”他说着,小心翼翼地从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内袋里,取出一本用牛皮纸包裹的册子。打开牛皮纸,里面是一沓边缘已经卷曲、纸页泛黄的手稿。稿纸上是用钢笔绘制的复杂线路图,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老吴管这个叫‘亡者邮路’。”李春来将其中一页展示给江临风看,那上面的布线结构,与眼前线路盒内的排列方式惊人地一致。“他说,每一个接线柱,每一个节点,都对应着一起沉寂的无主命案。信号能从这里通过,就代表……代表‘有人在听’。那些没能说完的话,没能拨通的电话,都会汇集到这里,等待一个回响。”江临风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立刻想到了那份尘封的“十七案”时间轴。他拿出手机,迅速调出档案照片,目光锁定在其中一行文字上:“1996年8月4日,珠城市南郊百货便利店发生持刀抢劫杀人案,店主陈桂花遇害。”他抬头看了看周围荒芜的景象,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地图定位。这里,就是当年距离案发便利店最近的公共通讯点。电话亭,1996年,劫杀案,未尽的遗言。一瞬间,所有的线索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电波连接了起来。市局技术科里,空气紧张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孙玉花正对着电脑屏幕,双眼因长时间的专注而布满血丝。她成功调取了1996年8月4日晚间的所有报警记录。在海量的数据中,她找到了那条被标记为“异常”的通话。“找到了!”她喊了一声,江临风和刚从物证中心赶回来的赵婉华立刻围了过来。屏幕上显示着:报警号码110,来电号码为公共电话亭序列号7544-B,通话时长7秒,状态:中断。“7秒钟,能说什么?”江临风皱着眉。“关键不在这里。”孙玉花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出了另一张网络拓扑图,“我重建了当晚这条线路的通话路径。你看,信号在接入110总台的前一刻,发生了一次异常跳转。它没有进入正常的接警序列,而是被引向了一个……一个当时已经注销的内部调度台。”她的手指在屏幕上一点,那个调度台的归属信息清晰地显示出来——珠城电信局,城南线路中继站。“吴守业。”江临风几乎是脱口而出。那里,正是吴守业退休前工作的最后一个岗位。“没错。”孙玉花点头,脸色凝重,“他利用职务之便,在整个通讯网络里设置了一个‘后门’。陈桂花的求救电话,那最后7秒钟的信号,并没有消失。它被吴守业截获了,就像一个种子,被他种进了这个电话亭里,成为了‘亡者邮路’的第一个代听节点。”赵婉华推了推眼镜,递过来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报告:“江队,电话亭那边的物证有发现了。”她的声音冷静而专业,“我在话筒的海绵防风罩下面,提取到了极其微量的皮屑组织。经过DNA扩增比对,初步结果显示,它与‘1996便利店劫杀案’现场提取到的,那份一直无法确定来源的未知男性DNA样本,有百分之三十七的基因位点重合。虽然不能直接认定同一,但可以肯定,二者之间存在近亲关系。”她顿了顿,抛出了更重磅的发现:“更关键的是,我们对这份新样本做了STR分型,发现该男性的Y染色体单倍群属于一个非常罕见的类型,O-F871。根据我们数据库的溯源记录,这个单倍群在国内的分布极为狭窄,目前已知仅集中存在于……珠城西郊的烂柯山宗族聚居区。”江临风的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所有模糊的影像瞬间变得清晰。烂柯山,那不就是陈秀英老人所在的村子吗?他立刻拨通了陈秀英的电话,免提打开,整个办公室都能听到老人略带沙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