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露水
人群和桌椅分割出两个世界,林微澜安静地眺望另一侧。
三年光阴,青年的容貌几乎没有变。
容颜清俊,身姿高大,往人群里一站,永远是最耀目的存在。
他稍稍抿着唇,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仿佛包厢里的人他都不认识,他只是个局外人。
忽然看清了什么,林微澜瞳孔一凛,眯了眯双眸。
与她一样,也有人发觉端倪,惊诧地发问:“路潮,你穿的是……服务生的制服吧?”
深色的短袖长裤,剪裁只能称得上合格,即使路潮肩宽腿长是天生的衣架子,也很难把他身上的衣裳衬得价格不凡。
而这样的衣服,餐厅的服务生,都穿的有。
——路潮穿它做什么?答案呼之欲出了,但没人相信。
“看来大家都不知道啊!真是一点都不关心老同学。”
在一阵接一阵的议论里,爆发出一声高呼,是班里人缘颇差的严哲,林微澜最讨厌的那个人。
他高一没读完就转学了,今天根本没人请他,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同学聚会的消息。
严哲一字一顿,神态倨傲:
“路潮家里——早就破产啦!”
包厢里默了下,瞬间爆发出更纷乱的议论,将林微澜拖进氧气稀薄的真空世界。
她从始至终没有动、没有出声,只任睫羽止不住地颤着。
目光穿过灯光抛射下的光线,缓缓与另一头同样沉默的男人相接。
路潮在注视她。
眼眸深邃暗淡,不表露一丝一毫的情绪。
“微微,”廖锦有些手足无措,悄悄拽住林微澜的手臂,“我不知道路潮家里的情况,更不知道他在这里当服务生。”
林微澜向廖锦淡淡笑了笑,俯首尝了一口白水,寡淡无味:“不要紧。”
前男友的死活,和她毫无关系,她仅是来廖锦邀请的客人,吃完饭就走,不会和路潮有多的交集。
然而严哲的嘴发起疯,非要把火烧过来:“林微澜,你没有话想说?你和路潮当年亲密极了,大家说是不是?”
林微澜斜斜睨去一眼,她从来都讨厌严哲,这人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往外蹦,还曾和她有过不小的矛盾。
正要提醒严哲适可而止,她就听见一道久违的、熟悉的嗓音:
“请问几点钟上菜?”
林微澜循声望去,是路潮黑着脸,打断了起哄的严哲。
他的瞳孔半眯着,其中像置放着一个宇宙。
很是乌黑,很是沉静。
林微澜收回了视线。
“尽快上,谢谢。”请客的东道主是廖锦,她有话语权,“严哲,你消停一点。”
得到客人的答案,路潮转身退出了包厢。
林微澜抓着玻璃水杯的指节稍稍用力,泛出苍凉的白,她的眸光落至餐桌中央的花篮上,慢慢聚焦,再缓缓失焦。
她在努力放空自己。
这想法失败了,因为严哲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叫嚷着,生怕谁没听清:“亿嘉地产资金链出了问题,之后就破产了。路潮他爸死了,他妈得了癌,在我们医院治病。”
林微澜眸光一颤。
“别人不知道就算了,林微澜,你也不知道?这不对吧,我们班就属你和他最亲,他只和你玩。”严哲三步并两步窜到林微澜跟前,身上一股烟味。
漠然地抬起眼,林微澜寒声呛了句:“你好难闻,离我远点。”
眼看着严哲面色僵住了,廖锦趁热打铁,不客气地出言警告:“严哲,我本来就没请你来吃饭,要不我请你滚出去?”
又有别人过来劝,严哲再恼火也只能先忍着,悻悻挑了个离林微澜远的位置坐。
“微微,”早知道事情弄成这样,廖锦绝对不会把餐厅定在一缕炊烟,也不会同意严哲死皮赖脸地赴宴,“咱俩出去透透气?”
林微澜摇头:“不用担心我。”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机。
发出去的好友申请仍没有回应,水浪在做什么?
……路潮这些年,又在做什么?
*
餐厅的员工休息室面积很小,路潮离开306包厢,用对讲机和厨房说了声可以上菜,就阔步钻进员工休息室,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冷水,一饮而尽。
经理安排他服务306包厢的客人,谁知道门一开,入眼的都是熟悉面孔。
其中有一张脸,最美貌出众,他也最熟悉,最放不下。
心脏跳得太快了,擂鼓似的轰轰隆隆。
总以为能把林微澜放下,总以为见到林微澜也不会怎么样,却在剧院表演厅外仓惶地临阵脱逃。
路潮原本准备了至少十种见面打招呼的方式,嘿,林微澜,哟,好久不见啊,哈哈,是你啊……统统没有用上。
他跑了,他根本不敢见她。
她会嘲讽他,还是可怜他,又或者完全把他当成陌生人?无论哪一个,路潮都无法接受。
路潮解开了制服的第一颗扣子,满心烦躁。重逢后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他穿的不是今天下午精心准备的衬衫西裤,而是身上的服务员服装。
全都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