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21章第二十一章

头等舱内，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列车行进时低沉的轮轨声作为背景。绅士小姐们或执书卷，或阅报章，或轻啜着瓷杯中的咖啡,目光却若有若无地飘向同一个角落，耳朵更是极力捕捉着那方寸间的每一个音节。一种心照不宣的寂静笼罩着车厢,唯有那处交谈声清晰可闻。方严按捺不住，飞快地在随身携带的便笺簿上写下几个字，推给对面的宋清源。字迹潦草，透着股急切：′惊世奇才！我华夏竞有此等少年！宋兄，再不下手，此子怕是要被那洋人拐跑了！

宋清源看了一眼纸条上的狗爬字，脸上波澜不惊，只略略沉吟，便提笔在下方回了一行字。

他腕力沉稳，落笔如松，一行遒劲端庄的颜体楷书跃然纸上：“拜师之事，当由他心，强求不得。’

方严接过纸条，目光先是被好友那力透纸背、已有几分颜鲁公神韵的字迹吸引，暗暗叫了声好。

他虽自己写不好字，但自幼耳濡目染，鉴赏眼光却是毒辣的。待看清内容，方严嘴角便忍不住微微上翘，心底暗笑，宋清源就是死鸭子嘴硬。

他眼神分明都往人家身上飘了好几回了。

方才，江明川以为自己背错又重背一次时，宋清源比刘易斯都激动，愤然地在纸上写道"′洋人误我良材美玉！'

方严眼珠一转，笔尖唰唰作响，又添上一行，带着促狭的笑意递过去，“你真不收他为徒？如此绝世天才，可是百年一遇哦，错过了江明川，你这辈子都收不到称心的徒弟了。”

他顿了顿，笔锋更显急切，“少年稚龄，恐未及冠。你手握北大特招之权，何不先下手为强？难道坐视此等奇才流落海外？'这等道理不用方严说，宋清源早就动了收徒心思。江明川这样的天才，是所有老师都梦寐以求的绝世好学生。宋清源自然不想错过。

只是，一来，他苦于找不到插话的时机，二来，刘易斯已经和江明川定下了口头上的师徒关系，他贸然横插一刀，未免落人口舌，也有失道义，所以才踌躇不定。

而车厢的另一端，气氛却愈发炽热。

世界上再也没有教导一个天才更愉快的事情了。任何知识点，刘易斯只需要说一次，江明川就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他只需将先前少年背诵过的几首英文诗稍加阐释其意，少年便能心领神会，瞬间参透英语主谓宾的基本骨架，继而如饥似渴地自行领悟了谓语后置、定语从句等更复杂的语法，旋即开始用那有限的新词汇尝试组织句子，进步之神速令人瞠目。

如果刘易斯再年轻三十岁，现在肯定会大受打击，说不定还会生出嫉恨的心思。

但是他今年五十七岁，人生到了暮年，遇到惊才绝艳的年轻人，他心中虽然也会生出一些生为凡人的伤感，但是更多的一种由衷的赞叹和欣喜路易斯在心里喟然一叹。

到了他这个年纪，必须承认两件事：

其一，世界自有其运行的冰冷法则；

其二，这法则之下，却从不曾有过真正的公平。天才，便是被允许凌驾于法则之上，恣意挥洒其光芒的存在。此刻，刘易斯心中那股探究的火焰被彻底点燃一一他迫切地想触摸到这东方少年天赋的极限究竟在何处。

他俯身，从随身的棕色皮箱中取出一本装帧精美的法文书籍。书页边缘烫着金线，散发出淡淡的油墨与皮革混合的气息。他随手翻开一页，清了清嗓子，用带着地道巴黎贵族腔的法语，清晰而缓慢地朗读起其中一段文字。这是他的某个法国表兄去年发行的新书，印量很小，只印了几十本分发给了亲朋好友。

抑扬顿挫的诵读声在寂静的车厢里回荡。语毕，刘易斯习惯性地停顿，等待那如影随形的复诵。

然而，这一次，回应他的却是沉默。

刘易斯诧异地抬起头。只见那东方少年眉头微蹙，清澈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不确定的茫然，方才背诵英文时那份气定神闲消失无踪，脸上竟罕见地浮现出一丝忐忑。

刘易斯不禁想，难道，江明川的语言天赋，是只限于英语吗？理智提醒他，少年此刻展现的才能已足够傲视群伦，但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失望，仍旧如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刘易斯的心房。他握着书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几乎是同时，宋清源的眉头也拧紧了。

失望同样笼罩了他。

若江明川川的天赋仅限于英语，纵然有过耳不忘之能，其价值也要大打折扣了。<1

宋清源自己便是过目不忘的天才，更知晓华夏大地藏龙卧虎，此类禀赋虽稀罕，却也并非绝无仅有。

方严心急如焚，纸条又递了过去：他怎么背不出来了？'恰在此时，刘易斯带着一丝遗憾和歉意的声音响起，“背不了也没关系，这是法语，我们说好的是要教你英语，是我犯规了，你不要在意。”方严恍然。

他在心里嘀咕，的确，这样有点不地道，这就是相当于考了超纲的题目，江明川答不上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然后他就低头看宋清源回给他的纸条。

如果是真正的语言天才，哪怕换种语言，也能背出来。方严惊讶抬头，就见宋清源神情冷淡，已经收回了飘向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