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室逢灯
景和十三年,秋。
肃杀的秋风卷过金碧辉煌的宫殿,扫落枝头最后几片枯叶,也带来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皇帝病重的消息,如同深秋最浓重的寒雾,悄然弥漫在宫廷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每一块冰冷的砖石缝隙。前朝,奏章堆积如山,却鲜有真正关乎国计民生的决策;后宫,往日莺歌燕舞的繁华景象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各宫紧闭的门扉和宫人们屏息凝神的谨慎。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死寂,以及深藏在死寂之下,蠢蠢欲动的暗流。
大皇子慕容云宏,年已十六,身形魁梧,眉宇间带着一股少年得志的张扬与急切。皇帝病榻缠绵,他便以“代父分忧”之名,开始监国理政。每日早朝,他端坐于龙椅之侧,听着群臣奏报,目光锐利,言语间已隐隐透出不容置疑的威势。他频繁召见兵部、户部重臣,对北疆屯兵、粮草调度之事尤为上心,其急于掌握实权、巩固地位的野心,昭然若揭。
三皇子慕容云启,十四岁,面容清俊,气质温润依旧,但细心之人却能察觉,他眼中那份谦和之下,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与沉静。他的母族惠妃一族,江南望族,世代书香,近年来因在盐政改革上立下功劳,深得皇帝(病前)嘉许,势力水涨船高。惠妃本人更是频繁召见娘家入宫的女眷,与朝中清流文官集团的走动也日益密切,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文官体系中悄然铺开。
至于五皇子慕容云睿,十二岁,骄纵跋扈之气更胜从前。仗着其母林皇贵妃圣眷正浓,其外祖父镇守西北边陲,手握数万雄兵,他在宫中几乎横着走。动辄打骂宫人,顶撞师长,甚至对其他皇子也毫无敬意。皇贵妃的宫殿,更是门庭若市,前来巴结逢迎的官员络绎不绝,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虚假繁荣。
而在这权力漩涡的最边缘,最不起眼的角落——北三所冷宫,那个被所有人遗忘的七皇子慕容云泽,正如一株在贫瘠石缝中顽强生长的野草,在无人注视的阴影里,默默地、疯狂地汲取着一切能得到的养分,积蓄着足以破土而出的力量。
徐嬷嬷为他寻来的那位老侍卫,姓秦,名远山。他并非普通退役侍卫,而是曾在西北边关浴血奋战、立下赫赫战功的骁勇将领,因一次惨烈的守城战中身负重伤,落下残疾,才不得不解甲归田。后来被旧部照拂,在内务府挂了个闲职养老。秦远山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一条腿微跛,脸上纵横交错的刀疤记录着沙场的残酷。然而,当他握起那柄沉重的训练木剑时,浑浊的眼中便会迸发出鹰隼般的锐利光芒,周身散发出久经沙场的铁血气息。
秦远山教给慕容云泽的,远不止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他教的,是战场上生死搏杀的狠厉招式,是如何利用地形、环境以弱胜强的诡谲兵法,是如何揣摩人心、洞悉敌意的谋略眼光。他教导慕容云泽,力量不仅是肌肉的爆发,更是意志的凝聚,是审时度势的智慧,是隐忍待发的耐心。
“殿下天资之聪颖,心性之坚韧,实乃老朽生平仅见。”一次严苛的对抗训练后,慕容云泽浑身淤青,却依旧咬牙站得笔直。秦远山看着他汗如雨下却眼神清亮的样子,难得地发出一声喟叹,眼中流露出复杂的光芒,“若得风云际会,必非池中之物,当扶摇直上九万里!”
慕容云泽沉默地用衣袖擦去额角混合着汗水和尘土的污迹,没有回应。机遇?他心中冷笑。在这深宫之中,机遇从来不会主动降临在像他这样被厌弃的人身上。他等的不是虚无缥缈的机遇,他要锻造的,是足以劈开命运枷锁、创造属于自己机遇的力量!是足以在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中,立于不败之地的实力!
与此同时,远在相府深闺的夏玉溪,成为了慕容云泽窥探前朝风云的一扇隐秘窗口。她如同最灵敏的触角,捕捉着父亲下朝后细微的情绪变化,留意着府中往来宾客的只言片语,并将这些看似零散的信息,通过树洞,源源不断地传递到北三所那间冰冷的陋室。
“爹爹今日下朝后,面色沉郁,独自在书房待了许久,连晚膳都未用。听娘亲与管事嬷嬷低语,似是因大皇子在朝堂之上,为北疆增兵之事,与兵部侍郎起了激烈争执。大皇子执意要调拨更多粮饷,兵部侍郎则以国库空虚、恐引民怨为由据理力争,场面僵持不下…”夏玉溪在信中详细描述着。
慕容云泽在昏黄的油灯下,逐字逐句地阅读着这些信息。他结合秦远山教授的兵法韬略和帝王心术,尝试着抽丝剥茧,分析朝堂上各方势力的博弈。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仿佛天生就对此道有着敏锐的直觉。那些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那些冠冕堂皇言辞下的真实意图,往往在他眼中清晰可见。
“大皇子监国,急于树立威信,掌控兵权,其心昭然。然其行事操切,锋芒过露,缺乏耐心与容人之量,易树敌招怨。兵部侍郎看似据理力争,实则背后或有惠妃一系文官集团授意,意在遏制大皇子势力膨胀。三皇子表面温和谦逊,置身事外,然其母族动作频频,暗中积蓄力量,其野心恐不在大皇子之下。至于五皇子,莽撞无知,全凭母妃与外戚之势,骄纵跋扈,看似得宠,实则易被利用,成为他人手中之刀,亦或…他人之盾。”他在回信中冷静地剖析道,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