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灯影之下

玉莲在我心中的美好形象轰然坍塌，是在一次团建聚餐的场合。聚餐的计划从我入职之前就已经开始，然而却因为各种事情一直拖延，直到我加入公司后才得以举行。聚餐的地点在一个不算繁华的街边鱼锅店。地点是由我们的“组织部长”乔咏君确定的。

我们刚刚停好车，老板就从店里迎了出来。他端着胳膊向两边撇着，一只手里拿着菜刀，一只手上粘着鱼鳞和鱼血的痕迹。乔咏君上前和老板说明提前已经订了位置。老板指着旁边的一个狭小通道笑着说道：“楼下没有大位置，你们上二楼吧。”我们沿着潮湿的水泥楼梯向上爬，楼梯很陡，前面的人的屁股几乎对着后面人的脸。我排在最后，故意与前面的乔咏君拉开一段距离。

楼上的房间虽是宽敞，但简陋无比。四面白墙已经看得出岁月的痕迹，一条黑色的灯线吊着一个乳白色的灯泡，灯泡裸露在空中，连一个简易的灯罩都没有。大灯泡把屋子照的格外的亮，也是这亮光让我们看清了玉莲浓妆下的那张脸。灯下是一个大圆桌，桌上铺着一次性廉价的白桌布。四周是塑料凳子，颜色不同，款式各异。看到眼前这一切时，我开始怀疑菜品的质量与味道。大家一个接一个地坐下，轮到我时只有临近门的位置。我与玉莲中间相隔着四个人，但由于桌子的弧度，我俩垂直的距离几乎是面对面。没过多久，一个中老年农村妇女模样的人出现了。她手里捧着一个硕大的圆形电磁炉，虽然带着围裙，胳膊上绑着套袖，但围裙和套袖上污渍斑斑，很影响食欲。接好电源随后，当她再次出现时，手里端着一个大铝盆，里面盛满乳白色的浆体，白雾升腾，浆体随着妇人的走动拍打着盆壁，犹如打在我的胃壁上，让我感到阵阵恶心。随后的每一盘菜都是由这个女人端上来的，她每一次出现，我都忍不住想看她一眼。在灯光下，她的脸皮黄黄，松弛布满细纹，凌乱花白的头发清晰的让人发恨。

我们等着锅里的水沸腾时，玉莲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张粉色的纸。纸张又窄又长，像一条长长的舌头，那是她从古怪的记事本上撕下来的，我在她的办公桌上曾见过那本记事本。她一本正经地说：“我先念一段董卿的话给大家做开场白。”然后，她把纸举到面前，架势可以，只是念得磕磕巴巴，甚至断句都弄错。我偷瞄了大家的表情，看他们都有什么反应，我好照着学。他们的表情都僵着，有的呆滞的望着桌面，有的若有所思地盯着锅里。我也小心地控制着面部的肌肉，不让它们轻举妄动。烟雾缭绕，人们静止得像假人一样。唯有玉莲机械地继续读着，我突然觉得眼前的画面有几分恐怖。她继续磕巴着读着，我又觉得这画面有几分卓别林式的幽默。越想越觉得可笑。所以我歪了一下身子，把手插在裤兜里，拧着大腿怕笑出声来。

讲话结束，掌声响起，静止的画面突然活跃起来。大家说着，笑着，脸上堆满了虚假的笑容。这样的画面重复着，不知持续了多久。我很快就吃完了，像一个旁观者一样静静地坐在那里疲惫地观察着这些人。我看到了坐在我旁边的檀利明正在给自己的酒杯里倒酒，我看到郑仓州鼻子黄豆粒大小像鼻屎的黑痣和呲着的暴牙，我看到小兰像勾子一样的小眼睛正瞄着她旁边乔咏君像驴一样的嘴唇。我看得最清楚的还是玉莲，透过白雾，我看见了玉莲割双眼皮所留下的那些细微疤痕，我看见她鼻子下方厚厚粉底下的褶皱，我看到她两片薄唇里，钢牙套下露出的一排小白牙，我甚至看到了她汗水润湿脸颊上的粗大毛孔。在生硬的灯光下，原来她并不是我脑海中那个精致、美丽的女人，她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彻底坍塌了，就像一朵盛开的花蕾瞬间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