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
洛由没有带路。
男人是鬼,体内又纠缠着如此恐怖的执念枷锁,天知道他要对老爷子做什么。
诚然他的表情和语气没有恶意,从头到脚都很正常,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这人还是鬼。
洛由才被两个魅力玩家算计过,自觉不会再犯第三次错。
“你这小猫还挺谨慎,怕我伤害他么?”
见洛由非但不动,甚至隐隐炸起毛发的样子,男人无奈一笑。
他松开按剑的手,把伞合上,正好最后一缕阳光被夜幕吞没,他的衣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与正常人再无区别。
“你不带路,我就让他主动来找我了。”
男人并指如间,从眉心抹过,指下苍白的肌肤浮起细密纹路,勾勒成一个如月刃般的怪异图案,依稀散发出黑气。
洛由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一阵凌厉的黑风以他为中心向全城急速扩散,风敲响了家家户户门前的铃铛,响声清脆而密集,仿佛芭蕉园里下了一场骤雨。
风厉如霜刀,洛由浑身像被针刺过一样泛起绵绵密密的疼。
所幸竹灵及时,立刻撑开防护罩将他护住,可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而是慌张地看向周围的民居——普通人可挡不住这样的风!
这个疯子,是想害死全城的人吗?
果然,执念深重到与魂魄浑然一体的人,不管表面看起来再怎么正常,骨子里都是癫的。
“喵!——”
洛由气得大喊一声,怒气牵扯到了灵魂深处的什么东西,他的一声奶声奶气地咆哮竟如怒浪汹涛般层层叠叠地铺开,速度比男人的黑风更快,瞬息间将它们淹没。
在此时此刻,风浪终于不是成双出现、相辅相成的好战友,而成为相互对抗的对象,并且一方远胜过另一方——
洛由的声浪以摧枯拉朽之势,湮灭了男人制造的罡风。
城内的铃铛依然响个不停,洛由和男人却相视而立,仿佛静止的剪影。
“你……”
男人眯起眼睛,把洛由的身影凝在眸心寒光内,重新开始审视和观察。
洛由自己也懵着,心里虚得慌,正不知道怎么反应呢,就听见云斋方向传来一声短促而清亮的鸣啸。
像古剑出鞘,又似苍龙出水,刹那间压下所有杂音,使月都重归宁静。
“咳、咳咳……”
天桥的另一侧响起咳嗽声,第一声还苍老滞涩,从第二声起,每一声都会变得年轻一点。到声音止住的那一刻,已经与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差不离了。
洛由脑子里“嗡”一下,冷不丁意识到什么,扭头望向那边。
意外也不意外的,他看见了一个模样俊逸的年轻公子,穿着今早换的烟色长衫,外面另外一层轻纱,身上萦绕了一种干净到极致的书卷气,如松烟浸没过的古墨,经行之处,书香泠泠。
即使不看着装,公子眉宇间也依稀有几分老爷子的影子,清冽又沧桑。
云斋前任主人,云忘生。
洛由愣愣地看着他走过来,把自己拥入怀中,再把自己耳边的竹枝蝴蝶结摘下化作圆环,戴在清瘦白皙的手腕上。
“乖,别怕。”老爷子……不,云忘生轻抚他的脑袋,说三个字咳六下,脸上泛起不正常的薄红。
洛由莫名感觉一道视线投注过来,颇有存在感地在他和云忘生之间逡巡,非常地扎人。
洛由不爽地抖抖耳朵,扭头瞪回去,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关注自己,一心只奔着云忘生去了。
他的眼神淬着烽烟烈火,却也缠绵悱恻。
云忘生遥遥回望,与他对视,恍惚间想起他们最近一次非你死我活的见面,在床上。
这个人笑眯眯地亲吻他,陷在黏腻暧昧的气息里,眼尾飞红,任他予取予求,直至火焰燃尽所有意识。
再度醒来,他已经身处废墟,被剥夺了一身灵骨和多年修为,只余下这具残破的躯壳,禁锢着无用的爱恨。
如今,新的云斋在废墟上重建,周遭建起了一座名为月都的宁静城池。每户人家门上都悬着静心铃,长风不息,城下的怨魂恶念便会永远长眠。
云忘生,舍生忘死的忘生。
他母亲是前代神相,虽然故去多年,却为他留下许多趋吉避凶的锦囊妙计。其中一条,便是他的名字。
他这辈子,为太多东西舍生忘死。情爱、众生、知己。
现在,他不仅有怨恨要守,有一座月都要守,还多了一只小猫、一株竹子,都得舍生忘死地守。
云忘生垂眸掩去所有动荡风波,目光落在洛由身上时重回平静。
洛由正仰头看着他,柔柔弱弱一只小奶猫,脸上满是不加掩饰的担忧,甚至连疑惑都来不及有。
手腕上的竹枝泛着温凉的微光,竹灵的询问顺着意念传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