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
“我没事。”云忘生轻声说道,他拢着两个小东西,仿佛拥抱珍宝,看也不看面前的男人,兀自问:“你如何进入的月都?”
没有称呼,便是掩盖了来历,也遮蔽了过往。
男人眸光闪了闪,琉璃色的眼睛掠过一道冷厉的光。
他往桥栏上一倚,意态懒散:“一百年来,你把月都守得固若金汤,我找不到任何破绽,踏不进一步。但云斋的新主人没有你的本事,所以……”
男人的手再度按上剑柄。
“所以,我花了点时间,自行挖出了一个破绽。”
洛由耳朵一歪,莫名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上午见到的那片花田。
云忘生眉宇微蹙:“你到底做了什么?”
“你应该问,我究竟想做什么。”男人把伞拄在身前,弯了弯好看的眼睛,“徒儿,你还记得云斋是怎么来的吗?”
洛由感觉到云忘生的胸膛有一刹那的剧烈起伏,面上却无波澜,声平意静地道了二字:“记得。”
云斋并非云府,云斋的人也不是云家子弟,他们最初,不过都是被云忘生从各个地方捡回去的乞丐、孤儿罢了。
当初修为尽丧之后,云忘生转修上古墨门的机关术,剥离半数神识,融入死板的机关,方成就一座云斋,压制着地下的万千怨魂。
这些怨魂诞生于人间一次又一次轮回不止的战争、疫病、天灾人祸,因为数量庞大且集中,又离岁渊极近,因此逐渐演化为岁渊分支,日久天长地污染着这片土地,险些将其变成生灵禁区。
云斋镇守于此,又将力量延伸出去,铸造了月都。都城内的百姓除了往来的旅客,出身和云斋成员大多相同,他们将月都和云斋视作家乡故土,倾力维护,所以月都才会如此繁荣,又如此寂静。
天底下最静的地方,镇压着一条岁渊分支,说出去也是好笑。
洛由听男人一字一句把云忘生不愿提及的前尘往事剖开,除了解释岁渊是什么以外,几乎是掰开了揉碎了把月都与云斋的来历娓娓道来。
他说得认真且仔细,按在剑柄上的手却紧了又紧,因为发现云忘生吝于给予他任何反应,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云忘生宁愿多撸几下猫,也不肯抬头看他一眼。
等男人说完,他才缓缓发问:“所以,你想毁了我的月都,我的云斋,释放地下的怨气?”
“让那些污秽的东西重见天日,才会有能人异士前来斩草除根。”男人光洁的指腹摩挲着剑鞘上的花纹,“压制是没有用的,只会在某一天爆发时,带来更大的麻烦。”
云忘生笑了一下:“岁渊本体倒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放着,有哪位能人异士勇于挑战,并且挑战成功了吗?甚至于……你们连岁渊之主都封印不住。”
男人的脸色顷刻沉了下来。
“当年你费尽心机夺我灵骨、吞我修为,将我的骨头用作布阵材料,去加固岁渊之主的封印。仅仅一百年不到,那封印阵法便被破开,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云忘生终于舍得看他一眼,弯月般的眼型,眼角却微微上挑,勾起几分冷冽漠然的嘲弄。
“现在你同我说,你想掀了镇压岁渊分支的云斋和月都,让能人异士来处理。我看你是嫌为此而死的人不够多,还要再填上一大批无辜者。死得肉.身没了,思考能力也没了?”
辛辣的讥讽。
男人却并不生气,定定注视他半晌,然后垂下眼帘。
洛由又听见了金属碰撞的声音,耳朵转动,眼睛也跟着转向他,就见他身上的锁链收缩得更紧了,火焰从血肉里溢出,散发着滚烫的血气。
“我刚才……是骗你的。”男人忽然轻声说道。
云忘生一愣,被他这句话弄得思路都不连贯了,洛由却很快反应过来,眯起眼睛。
“我是骗你的,我其实没想动你的云斋和月都,我知道你在意它们。”男人松开按剑的手,一直挺直的背脊微弯,将衣衫撑起疲惫而瘦削的轮廓。
他深深看着云忘生:“我确实……在你的阵法里挖了一个破绽,将岁渊分支的怨气放出了一点点,还……放走了受困其中的一个难缠的家伙。可我只是想入月都一行,再看看你而已。”
“……”
云忘生喉结滑动,久违的痛楚后知后觉汹涌而来,沿着被抽走的灵骨位置在体内弥漫扩展,犹如岩浆流淌,无情灼烧着他这具非人的皮囊。
“抱歉,一直没来得及问。”
男人的身影如云雾一般淡去:“我为你制造的新躯体,你还用得惯吗?”
话音未落,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听见云忘生的回答。
云忘生没有回答。
不知怔愣了多久,云忘生终于回过神来,感觉袖子被一只小毛爪子挠了又挠,下意识低头回了个安抚的微笑,正对上洛由饱含关怀的猫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