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君子不器（三）

阿宝在山门前迎风而立，她问马骏：“为何穿女子衣裙，便是玷污圣人？”

“这……”那话是马骏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他没想过这个问题。平日里常闻男子属阳，女子属阴，很多男子聚集的地方都不许女子踏足，产房等地也被认为是污秽之地，更有孔孟之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所见所学皆是这般，他便以为理所当然，“这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总归是不好。”

阿宝反问：“总归不好？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世上有一半的人都是女子，有一半的人都穿这样的衣裳，皇亲贵胄、贩夫走卒皆如此，有什么不好？”

马骏一时语塞，确实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好，但是他奉夫子之命守在山门检查，他也不能把阿宝放行。

两人对峙，引得路过的其他学子驻足围观，一打听居然是阿宝想穿女装入学。这可是件新鲜事，这年纪的少年争强好胜，喜欢辩个对错，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

一人站在阿宝这边：“我朝律法中，没有规定学子必须穿襕衫，不能穿襦裙。书院统一着装，也只是避免学子读书时因服饰分心，本意并不是为了限制穿衣自由。”

“非也。照你所说，若阿宝追求穿女装的自由，其他学子是否也有穿其他服饰的自由？今日你穿一身短打，明日我穿一套直裾，后日他再穿一件大氅，混乱至极。哪里还有书香之地的样子？”另一人摇头晃脑，好像书院已经依他所言，成了杂乱无章的服饰店。

又有一人引经据典，“我们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要我们堂堂男儿整日穿着女装，是否不尽合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怎能要求女子整日穿着男装？既然阿宝是女子，穿女装有何不可？”

另一人反驳道：“你这是偷换概念，男为强，女为弱，女扮男装是为助威，男扮女装是为积弱，女子穿男装，怎能和男子穿女装相提并论？《左传》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像祭祀和打仗这样的场合，是不允许女子出现的，即使有女子参加，也需要穿男装，书院乃是圣贤传道受业之所，阿宝来读书，自然得穿男装。”

……

学子们分成两派，各执一词，吵吵嚷嚷，惊动了不远处的监院夫子。监院分开人群，“干什么呢？”他定睛一看，竟是马骏和阿宝正在对峙。

马骏是监院的得意门生，他自然偏袒马骏。他皱着眉把阿宝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程家宝，你这穿的是什么？不像话！都这个时辰了，不去读书，为何聚在山门口闹事？！”

阿宝和她的狐朋狗友成天惹是生非，被监院状告好几次家长，平日里阿宝见到监院必定要绕路而行，可是今天她却不肯相让：“学生正在同马骏分辩是否可以穿女装入学，学生身为女子，穿女子衣裙入学应是合情合理。”

监院的胡子难以置信地抖动起来，发出一声极为夸张的怪叫：“你说什么？你竟想穿裙子来书院？程家宝，你是不是疯啦？我梨山书院百年的门风，都要被你败光了！”

阿宝吓了一跳，她本来以为马骏已经很顽固了，没想到监院夫子更为极端，她就不明白了，自己不过是想穿普通的裙子来读书，怎么一个说她玷污圣人，一个说她败坏门风？这女子的衣服，竟有这么见不得光？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所穿的襦裙，和襕衫一样由白细布制而成，样式简洁，裁剪得体，是街头巷尾最最常见的女子衣裙。

阿宝抬头看了看挡在她面前的人：吹胡子瞪眼的监院夫子、咄咄逼人的马骏、随声附和的其他同窗，这些人句句称女子非礼。即使今朝已经允许女子读书了，他们还要她扮成个男子，来成全所谓的“礼”。

凭什么啊？事到如今，阿宝即使不为自己穿裙子，也要争一个道理。

“我朝既然已经取代了前朝，就说明旧时的“礼”，已经不再适用于当今的人。我朝的女子，可以为官、可以读书、可以务农、可以做工、可以经商，和男子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分别，也不应当被区别相待。书院既然招收了女学生，就应该男女一视同仁，男子能穿男子的衣裳，女子也应能穿女子的衣裳。”

监院啧了一声，心道女子多事，净计较这些鸡毛蒜皮。他背着手，露出轻蔑的神情来：“行了程家宝，我不和你讲那些一视同仁的大道理。我就只说礼法，礼法就是规矩、准绳。人无礼何以正身，事无礼则不能成。书院的礼法便是学子需穿圆领襕衫，这和男女是否一样、书院允不允许女子入学、你是不是女子该不该穿女子服饰，没有任何关系。你在外面爱穿什么便穿什么，没人管你，但你既然来这里求学，便要守这里的礼法，礼不可废！”

“礼法终究是为了人服务，应与时行，怎能让人去削足适履，去遵循不合时宜的礼法？”

“放肆！这礼法既不是为你一人而定，也不可为你一人而改！我们梨山书院向来只招男学生，收你入学已经是破了惯例，你还嫌不够宽待你吗？”监院伸手拨了拨自己的胡子，讥笑道：“你前些日子刚申请了梨山君子的评选，若如你所言，是不是还要给你单列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