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君子不器（四）

阿宝揉揉眼睛，笑骂道：“你顶多是狗熊！”

“新的学生，必将带来新的风貌。我们专门为女学生准备了襦裙院服。”山长左退一步，在他身后，显出一个盛着衣服的托盘，他招呼阿宝：“阿宝同学，请你去内室更衣，为我们展示新装。”

竟然有襦裙院服！阿宝又惊又喜。脱去旧袍，改换新颜，原来这就是山长要她穿襕衫的用意！看到山长夫人捧起放襦裙的木托盘，含笑冲她招手，阿宝简直心潮澎湃，又不敢太得意忘形，往日训练的仪态此刻派上用场，她矩步引颈，跟着夫人向内室走去。

文庙转角便是内室，阿宝从山长夫人手中接过托盘，入室更衣。

阿宝将托盘上的襦裙抖开，襦裙以白布为底，黑线镶边，与襕衫同色，左右交领，与襕衫的圆领相对，其款式大小都是按照女子身形剪裁，不再像襕衫那般不合身体。交领、合围、系带……阿宝快速将襦裙换上，她庆幸还好自己跟萍儿学会了穿衣，若她不会穿，别人定然会说“没衣服的时候求着要，给了衣服不会穿”，闹出笑话。

阿宝推开门，她有些羞赧，但仍迎着山长夫人的目光走去。学子制服由夫人负责，一直以来都是襕衫，昨天她说要穿，今天就有襦裙，想是费了一番功夫置办。阿宝敛起衣袖，对夫人行了一礼，“辛苦您了。”

“不辛苦。”山长夫人眼中似有亮光一闪，“世人皆以为女子最渴望穿嫁衣，可她们也曾渴望穿上书院的制服。”

阿宝闻言心中一动：“夫人，山长说的那位同窗，莫非就是您？”

夫人语气怅然，越过阿宝看向远方：“有些事太过久远，我以为我已经忘怀，可是看到你，才知道我根本没有忘记。我走的那天，山上的梨花开的和现在一样好。我和同窗们约好了一起饮酒赏花，我却失约了。”

阿宝忙说：“这不是您的错。”

夫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伸出手来，抚平阿宝肩头的褶皱：“这件襦裙，要的很急，山长本想请个绣娘帮我，我拒绝了，我已经整整做了十六年襕衫，终于做得一件襦裙，我不想假手于人。”

阿宝的心情很复杂，这件襦裙竟是山长夫人亲手做的，不仅是做给她用，也想做给那一年含恨离去的自己。她十分郑重的对山长夫人说：“我一定会好好穿这件衣服。”

夫人拍了拍阿宝，面露欣慰：“好孩子，走吧。”

回到庙前广场，山长请阿宝站到自己身边，阿宝将双臂平举，旋转一圈，展示襦裙。山长道：“这就是我院的女子制服，从今以后，我院男子着襕衫，女子着襦裙，襕衫与襦裙一圆一方，正合‘智圆行方’之意，希望我院学子，既能有圆通灵活，又能有方正不苟，无论男女，都是未来的栋梁之材！”

仍有几个学子惴惴不安：“现在书院只有一名女学生，您就破天荒为她办欢迎会，制作院服，我们男学生是不是不再被重视？”他们虽然不再反对，但仍会担心，这就像家里有两个孩子，老大总是怕父母会偏袒老二。

院长再次开口：“昨日，已经有人建议我为女学生专门分列一项新的荣誉‘梨山淑女’，我个人认为，人的性别和服装有男女之别，但美好的品格和德行没有。梨山君子是我院为品学兼优之人设置的荣誉，既可以是男子，也可以是女子。所以我决定不采纳这个建议，书院学子都可以公平参选‘梨山君子’！无论性别，一视同仁。”

所有人都明白了，在这里，男子与女子没什么区别，都是读书的学生，书院既不会偏袒男学生，也不会偏袒女学生。最后一丝疑虑也被打消，大家都由衷地鼓起掌来。

几日后。

换上女装的阿宝，和之前并没什么不同，她一如既往地上学读书，放学后又一如既往地来到豆腐店。庄姨在前堂招呼客人，萍儿在后头清洗纱布和浆桶，阿宝在一旁叽叽喳喳。

“我昨天让文华去集市上偷听，再也没听到有人说豆腐店有男子的闲话，怎么样，这叫釜底抽薪之计，我聪明吧！”

怪不得阿宝突然要穿女装，原来是为了她们，萍儿心头一暖，面上仍然淡淡地，“还是要多亏山长准了你穿。”

“哼哼！我穿裙子，要人准许，当年山长夫人留下来读书，也要人准许，女子若是没有权力，只能任人摆布！”

萍儿细想了下，道：“这么有道理的话，可不像是你会说的。”

阿宝嘿嘿一笑，“你怎么知道，是山长夫人说的！她去应聘书院的夫子啦，一开始其他夫子还以她是女子拒绝她，结果个个都被她辩得哑口无言，我算是知道了什么叫辩才无双！夫人真乃女中豪杰也！可惜那么多年明珠蒙尘！”

“确实可惜，但现在也为时未晚。倒是你，这几天的练习懈怠了，若是选上了梨山君子，你也是女中豪杰哦。”

阿宝却没有回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萍儿收拾好了东西，坐下来给自己舀豆浆喝。阿宝凑过去：“我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