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君子不器（四）

翌日，阿宝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依山长所言，穿着襕衫出门了。她来到书院门口，看到马骏站在昨天那位置，好像专门等她似的。看到阿宝今天穿的规规矩矩，马骏鼻孔朝天哼了一声，放她过去了。

文华和平仲从后面赶上阿宝，像往常一样同她勾肩搭背，“瞧他那样，拿着鸡毛当令箭！”

“阿宝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平仲说，“昨天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书院里有一半的人都支持你，我和文华也支持你！”

阿宝对文华平仲刮目相看，没想到他们还有这等思想觉悟，她奇道：“我是想女子被看到，不被轻视，你们又是怎么想的呢？”

文华嘿嘿一笑：“我京城的堂哥说他们书院有好多穿裙子的小姐姐，凭什么我们书院不能有穿裙子的小姐姐啊？阿宝你开了这个头，肯定会有很多小姐姐慕名来我们这的，我要和小姐姐一起读书！”

“……”真是高看他了，阿宝一时无语，把文华平仲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爪子拍掉，快走几步进了学堂，“别烦我！”

文华和平仲觉得今天阿宝一定是心情不好，不跟她计较。眼看着快要迟到，他们也小跑几步，跟着阿宝进了屋。

山长叫所有人去文庙前集合。文庙是书院的祭祀场所，供奉孔子，每逢新年、入学、庆典，都会在此召开大会。阿宝来到广场，看到山长已在庙前的台子上站好，旁边依次是山长夫人、监院、众夫子，台下站着全院百十名同窗。不知道待会要说什么，阿宝绷着脸，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若是禁止她穿女装，她立即退学。这并非是意气用事，连一条裙子都容不下的地方，她留下来又有何用。

山长开口道：“昨日，我院有一名女学生，希望能够着女装入学。今日大家聚在此处，必定也是想知道，书院将如何处置此事。我无意吊诸位的胃口，”他声如洪钟，即使是最末尾的学子也能听得到，“梨山书院将允许女学生穿女装读书！”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阿宝很意外，她以为山长要她穿襕衫来已经说明了态度；文华平仲等人没有细想，都在为阿宝开心；监院夫子脸色不善，但也没有反对；以马骏为首的部分学子们很震惊，吵吵嚷嚷地不服；更多人则是流露出不解的神情，山长怎么就轻易允许了？

山长温和地注视着刚才那几个激烈反对的学子，直到他们渐渐冷静下来，他缓慢说道：“我知道很多人不能理解这个决定，有人会觉得我偏心，有人认为我太儿戏。但在质疑我之前，希望大家能听我讲个故事。”

“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在梨山书院读书，算是你们的师兄。我有一位同窗，人说他有王勃之文采、谢安之辩才，我生了胜负之心，要同他一决高下。几番切磋下来，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文采卓绝，辩才无双。我们成为了至交好友。夫子们更认为他是读书的奇才，对他悉心栽培，希望他有朝一日能高中进士，衣锦还乡。”

“突然间，他竟然要被逐出书院。原来他本是一位女子，女扮男装隐瞒身份在书院学习。那日她长跪山门，泣涕沾襟，眼中不甘，令人动容。我恳求山长让她留下，可我终究无法改变山长的决定。那一刻我在心中立誓，若我有一日成为夫子，无论什么人只要有条件或者他愿意，我一定让他接受教育。”

有人问：“那后来呢？”

山长道：“后来，我成了夫子、山长，我从未忘记我当日在山门前立下的誓言，自我出任山长的十六年来，梨山书院收取学生，不分贫富贵贱，来者不拒；梨山书院的学子，只可出师，不可退学！我要做到有教无类，诲人不倦。”

很多人低下了头，有人想到了自己家境贫寒，不得不停学做工，是山长亲自去家中说服父母，资助他上学；有人想到了自己无心向学，是山长星夜到访，苦口婆心劝导，才明白读书的意义。他们都是因山长的理念而受益之人，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山长用这份理念惠及他人呢。

山长继续说：“我们尊重孔子，除了因为他是儒学之祖，至圣先师，还因为在他之前，教育只是贵族的特权。孔子让平民也能读书，是意义非凡的，当今陛下准许女子读书，也是洞见深远。学堂中的女子之于男子，正如当年的平民之于贵族。阿宝同学，是我院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女学生，今日，不仅仅是我要宣布她可以穿女装学习，而是我对梨山书院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学生，进行一个迟来的欢迎。我相信在未来，书院的女学生会越来越多，女子读书，也将会变成一件理所当然之事，你们的女儿、孙女、重孙女……会在那个时代，自由地学习与生活！”

女儿、孙女也是拥有自己血脉的后代，谁不希望自己的后代能过得好呢？反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伴着山长的描述，阿宝仿佛来到了那个时代，书院里有许许多多的女同窗，她们一起读书，一起作诗，一起玩耍……多么美好！阿宝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

文华琢磨着山长的话：“女学生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山长跟我想的一样啊！真是英雄所见略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