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至

尧离她近，大手一挥将酒洒在地上，换上一杯清水，扶微接过来吨吨猛灌几口，憋的双眼通红，好久才缓过神。

宋澜见她没事了，又开起玩笑：“不能喝就别喝，装什么英雄好汉一口闷。”

扶微被他的话噎住，正要回嘴，一口气没顺匀，当即侧身咳起来，魏知尧见状赶忙伸手一边按住一个，大声道：“好了，好了，都不准再说了。”

恍惚间，好似时光倒流，回到小时候两人拌嘴他调和的场景，三人心有灵犀般大笑起来，饭桌上暂时恢复和谐友爱。

宋澜随口发问：“这次来待多久？”

魏知尧反问：“怎么不问我来做什么？”

“你的事都是要紧的事。”宋澜笑道，“问了也是机密，说不得。”

“知我者，云澜也。”魏知尧倒了一杯酒敬他，颔首微笑，“有些事没办好，我再待几天。定州那边有你父亲和白、段二位将军撑着，暂且无事。对了，你父亲叫我给你带一句话，‘没事多看看兵法韬略，经史子集也成，就是不要看那些不三不四鬼异志怪的书了’。”

扶微听得两眼冒光，眉开眼笑，宋澜倒是坦荡无比，也不犟嘴，只是浅浅微笑，抿了口酒。

他在家中行五，上头有四位哥哥，无一例外都投身军营，或上战场杀敌，或在营帐献计，只有他既不爱兵戈剑马，也不爱运筹帷幄，却偏偏喜欢研究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

譬如前几个月他醉心茶道，搜罗来一堆什么“茶经”“茶录”“大观茶论”，把自己关在家中研读了几日，出来便跑到白将军家里借白家婶婶那套压箱底的乌金釉建盏观摩，一不留神打碎了其中一只，吓得他冷汗直流，颤颤巍巍地跑去认错。

好在白家婶婶大气，不仅不追究他的过错，反而将一整套茶盏送给了他。

宋观老将军在外一向不赞成小儿子如此游手好闲，败坏家风，但他平日里军务繁忙，鲜少有时间管教。

更何况家里五个儿子，已有三个战死沙场，只余一个伤了腿的四儿子在军中出谋划策，另一个小儿子快乐成长。

若说真心话，其实他并不指望宋澜披上铁甲奔赴战场，但好歹要做做样子给外面的人看，以示他家风严谨，忠君报国吧。于是隔几日便要“捶打”宋澜一番，打完又给他搜罗最近新奇的玩意儿，颇有把他养成“纨绔子弟”的架势。

打几顿，玩几顿，刚开始宋澜还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他勤快练了好几日马术射艺，反而挨了一顿更猛烈的揍，哭了几回后，母亲终于看不下去，语重心长地点醒了他，他这才知道老爹用心良苦。

扶微难得见宋澜一言不发，以为他心中郁闷，便开解道：“你别往心里去，我觉得那些书挺好的，增长见闻，我可喜欢你跟我讲那些玩意儿了，什么‘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多有意境，你煮的茶也沁润，好喝极了……”

魏知尧低头浅笑，他和宋澜多年相知，堪称挚友，自然早就知道宋老将军所思所虑。

“你放心，我并未放在心上。”宋澜冲扶微笑道。她那样大大咧咧的人，并不经常如此柔声说话，多少要给些面子。

正当这时，楼下乐舞之声戛然而止，接着传来一阵呼来喝去的声响，隐约听见有人高喊“北城兵马司巡检”“擒拿窃贼”之类的话。

三人各有各的心思，俱变了脸色，魏知尧与宋澜对视一眼，宋澜低声道：“不好。”

魏知尧倏地起身，先往临街那侧窗外看去，见楼下早已列了两排二十几个披甲持枪的北城司官差，再到另一侧靠近观城渠的窗边查探，没有衙役守候。他当机立断，给宋澜打了个手势，反手抱住窗棂翻身越了下去。

扶微还没反应过来，宋澜已经在收拾多余的碗筷。

她定了定神，走到门口，扒开门缝往外瞧了一眼，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她此生都不愿再听到的声音——“你们四个，跟我到楼上搜。”

不是萧复机又是谁！

这下轮到她不淡定了，跌跌撞撞跑到珠帘后，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慌乱之中和宋澜撞到一块儿，两人又急急忙忙推开对方。

“你躲什么？”

“我……我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下意识就是要躲。

官靴踏在木制楼梯上的咯吱声越来越近，她终于找了个好地方躲起来，使劲调匀呼吸。

“开门！北城兵马司查验！”

砰砰两声，像重鼓敲打在扶微心里。

宋澜开了门，挤出一副笑脸，和声道：“萧副使，真巧，又见面了，平京真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