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江凝碧(一)
他两眼渐渐翻白,不由得脱了全身力气。
赵椿淡声道:
“绞。”
滂沱大雨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雨水噼里啪啦敲在纸伞上,顺着伞面淅沥沥落下,溅出珠玉般的水星。砰的一声,甘泉宫的门被狠狠撞开。
贺衍刹住了脚跟,瞳孔骤然紧缩。
朱漆的高梁之上,吊着一个一动不动的身影。昨日还活蹦乱跳的少年,如今却是眼白外翻,四肢僵硬,已然死去多时。桓峥收了伞匆匆进来,险些与贺衍撞了个满怀:“将军一一”他蓦地抬头,顿时被悬在梁上的皇帝狠狠吓了一跳,赶紧把话噎回了嗓子里。
桓峥磕磕巴巴地道:“这,这是怎么了?”贺衍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翻涌起滔天怒火。“谁干的?!”
他环视了一眼四周,怒道:“赵椿呢?让他滚进来!”“奴才在!”
赵椿碎步从殿外进来,哈腰道:“将军,奴才来了,您有何吩咐?”贺衍指着梁上的皇帝,脸上满是怒意,“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皇帝昨日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死了?!”
赵椿抬眼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我的个天老爷啊!陛下!陛下怎么就……怎么就想不开了!”他哭天抢地,跪着向皇帝的尸首爬去,嚎啕起来:“陛下!是奴才对不住您!奴才没看好您呐!竞叫您寻了短见,奴才该死,该死!”贺衍怒气更盛,“你这奴婢,胡言乱语什么!你当我眼拙,看不出来么?这勒痕如此深,皇帝死前肯定拼命挣扎过。分明是你这贱婢胆大包天,谋害君上!”
赵椿慌地抬头:“冤枉啊,奴才,奴才怎么可能害陛下”贺衍冷笑:“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桓峥,去将今日甘泉宫中当值的宫人一一拿来,我亲自拷问,待会儿证词出来,倒要看你怎么抵赖。”赵椿这才怵了,跪着膝行上前,抱着贺衍的脚大哭起来:“将军且住!奴才,奴才招了就是!原是今早,奴才侍奉这小儿用膳,这小儿见膳食简陋,一时气不过,出口骂了将军几句。奴才怎见得他这般羞侮您?又想着,这小儿一直被囚在这甘泉宫,长此以往,也堵不住那群老臣的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让人把这小儿给吊死了……
贺衍怒不可遏:“荒唐!我只是让你监视皇帝,几时说过要你动手了?你竞然不听我的命令,擅作主张,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主子?!”赵椿哭道:“奴才一腔忠心,全是为了将军您啊!将军戎马半生,劳苦功高,这小儿不思回报将军,反倒想收缴您手中的权柄,如此野心,必成祸患,倒不如把这小儿踹了,自行称帝……
“混账东西!"贺衍一脚踹在他胸口,将赵椿踹翻在地,“你把人杀了便杀了,弑君的名声却结结实实地扣在了我头上!赵椿!你是何居心!”“将军莫要动怒!”
那厢晏澄洲偕着贾韫姗姗来迟,见两人这剑拔弩张的架势,大吃一惊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贺衍忍着怒火,阴冷的眸望向晏澄洲:“你来得正好!这奴婢擅作主张,竟吊死了皇帝,简直罪该万死!你这就把他带下去,千刀万剐了,以慰陛下英魂。”
晏澄洲愣了愣,控背躬身道:“将军,属下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你说。”
晏澄洲道:“如今陛下已死,闻氏暂无其他皇子,南边又有清河王虎视助眈。朝中不可一日无主,将军应以大局为重,不如自立为帝。您劳苦功高,又有臣等肱骨之臣辅佐,满朝文武,谁敢不服?”桓峥一向效忠贺衍,此刻听晏澄洲拣着贺衍的好话说,也觉得甚是有理,在一旁帮腔道:“将军!靖远侯这话说得没错!皇帝小儿不思感恩,死了倒也罢了。对外就说他是自寻短见,反正死无对证,那帮老臣还能翻了天了?”贺衍望着这一唱一和的二人,天灵盖一阵一阵发疼,忍不住喘声咳嗽起来。晏澄洲跪地叩首:“国不可一日无主,请将军以大局为重!”桓峥还不知道自己被当了枪使,竞也跟着晏澄洲跪了下来:“请将军以大局为重!”
贺衍咳咳几声,费力咽下喉咙里一口浓痰:“都住嘴!!”桓峥立马噤声。
晏澄洲神色平静,跪得笔直。
贺衍缓缓闭上了眼。
如今皇帝已死,又不能另立其他成年皇子,就算把赵椿推出去顶锅,这弑君的罪名他一样甩不掉。
他已经退无可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