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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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家可是衢州大族,祖上曾管过盐务,最风光的时候,冯家人跺跺脚,整个江浙都要抖三分……”
“……后来虽不比从前,可烂船还有三斤钉呢,何况冯家?大师的胞兄,如今就在南京做官……”
电光石火之间,宋云谣忽觉福至心灵。
对啊,这里是静雪庵。
如今这世道,想要办个正经的尼姑庵,并非易事。一个尽是女眷的地方,若遇上歹人想要为祸,鲜有抵抗之力。
可静雪庵却不同。
从前庵堂香火旺时,歹人兴许还有几分忌惮;
可如今香火稀薄,此处还能日日清静、不受觊觎,不就因为得了衢州冯家的庇护么?
她又想起从前在画舫上侑酒弹琴时,就曾听席间大人们说过,当今太后好清修,不光在宫中有一座供奉佛祖的宝殿,还在宫外某个寺庙挂了名。
上行下效,因太后之故,各地县衙对佛堂寺庙都颇为礼待。
佛门乃清静之地,既有冯家回护、又有太后这顶高帽,衙门若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又怎敢轻易前来拿人?
若她不是暂住此处的香客,是静雪庵的尼姑……
一个念头浮出水面,宋云谣仿佛终于抓住救命稻草,浑身血脉鼓动,心脏砰砰直跳。
禅房后遥遥传来木鱼声,她迟钝地望去,才发现院角那扇通向竹轩的小门虚掩着。
法真在竹轩吗?
一股冲动作祟,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推开小门,朝后山飞奔而去。
待她跑到竹轩,金黄的余晖正巧落在佛祖莲座上。
佛堂内,法真跪坐蒲团之上,默数念珠,诵经坐禅。
在她头顶,燃灯古佛宝相庄严,手持明灯,垂目观心。
宋云谣停下脚步,呼吸急促,胸膛起伏。
法真听到声响,侧头看来,不禁诧异:“宋施主?”
“今日在城中可还顺利?”她起身走来,不紧不慢道,“辛苦你与庄姑娘了。”
宋云谣喉头发紧,咽了咽口水,磕磕绊绊道:“住持,药材,我落在您屋前,忘拿了。”
“不急。可用过膳了?我们出去说罢。”
她作势要走,宋云谣急道:“住持!”
法真步子一停,神情讶然。
“我有话和您说。”
法真站在佛堂中央,摩挲着手中持珠,慢慢道:“施主但说无妨。”
竹轩内不见妙音踪影,空荡荡的佛堂里,沉默伫立着一人一像,等待她的话。
宋云谣深深吐一口气,捏紧拳头,面向佛像跪下。
“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她俯身叩拜,没有丝毫停顿,“小女一心皈依佛门,还求大师为我剃度!”
周遭一片寂静,话音落下,久久不曾听到答复,只闻屋内漏钟滴答。
她的额头贴在冰凉的石砖地上,半晌,终于听到头顶传来一道缥缈的回话。
“宋施主,大齐律法有云,民家女子未经娶嫁者,不得为尼。若贫僧未曾记错,宋姑娘如今还云英未嫁,不能受戒。”
宋云谣缓缓直起身,沉默片刻,道:“住持恕罪,此事,是我与母亲骗了您。”
“愿闻其详。”
“当初静雪庵收留了我们母女二人,住持问起身份来历,母亲谎称我未曾娶嫁,是打算风头过去,好另觅良婿。”
她低着头,声音悲戚婉转,长睫下的目光却不见哀色、异常清明。
“三年前,镇上屠户张家托人来说亲。张家图我相貌,我图张家殷实,一拍即合,便嫁了过去。可没想到……我那男人是个不成事儿的,仗着家中有父母帮扶,整日吃酒赌钱不说,醉了还对我拳打脚踢……”
她哽咽着,抬袖拭泪,演得情真意切。
这世上的好命大多相似,命苦的却千奇百怪、形形色色。从青田县到杭州城,见过那么多苦命女子,她连谎话都不必打腹稿,编得毫不费力。
“我也逃过,可刚回娘家待不了半日,便会被父亲亲自送回张家……”宋云谣低低抽噎一声,“那日子,我实在过不下去。”
“后来,是母亲看不下去,说若再待在张家,就只等着给我收尸,这才决心要带我离开。”
她回忆兰姨的口吻与脾性,小心学舌。
“可还未等我们脱身,我男人有天吃酒醉倒,头摔进稻田上里,夜里稻田放水,就这么淹死了……
“母亲不忍我在夫家守寡,退了聘礼,将我带回家。没过几天,父亲又要将我嫁给邻村的老跛子,母亲心疼我,干脆带我逃去了外祖家。”
她哭了几声,含泪抬眼看向法真。
天色近暗,法真神色晦暗,隐隐有种不为所动的冷淡。燃灯佛高大的剪影笼罩着她,一人一佛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宋云谣忽然感到一阵窒息的心悸。
她咬紧下唇,又开了口。
“后面的事,母亲说的都是真的……外祖家几口人早就死在饥荒里,我们当了一阵子流民,后来又遇到劫匪,九死一生,才终于到了静雪庵。”
大致圆上谎话,宋云谣担心说多错多,不敢再编,只能打住,以哭声遮掩。
法真静静问道:“你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