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度
今既已改头换面,以你的才情,再嫁未必不得良配,何必遁入空门?”
宋云谣明白,这一问便是最要紧的考验,心弦霎时绷紧。她心知法真不是个好糊弄的,若是再全然作假,只怕被她一眼看穿。
她垂首思忖片刻,这一年来的种种浮上心头。
半晌,低声道:“不瞒您说,我过去十八年,都不如在静雪庵的一年心安。”
法真脚步微移,看向屋外。
暮色四合,晚风卷过竹林,仿若雨声潇潇。
“山中清静,远离尘嚣,自然叫人心安宁静。若你只是这山中寻常农户,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她摇头。
“我出生市井、自幼家贫,日子本是一眼能往到头的。好生长大、寻个老实人家,一辈子围着田间灶头转,日子虽平淡,却也踏实。”
宋云谣沉默片刻。
“说来让您笑话,那样寻常的日子,我从没过过一天。”
她微微仰起脸。
佛堂外,天边涂抹着粉紫的云霞,余晖落在她侧脸上,愈发显得唇红齿白、杏眼含春,是难得一见的媚色。
即便在外奔波一天,脸上也不见风尘,只是额前垂落几缕碎发,透出几分疲态。
可这疲态衬着冷清的神色,反倒冲淡了五官的媚意,像一幅留白巧妙的山水画,清隽动人、韵味悠长。
这样的相貌,若在钟鸣鼎食之家,或许还有段锦绣前程;可生在乡野,又无权势庇护,多半难逃被人采撷凌辱的命运。
她轻声道:“大师,您也是女子。女子的难处,您又怎会不懂呢?”
法真沉默不语。
“在静雪庵一年,寺中对我既不曾恶语相向,更遑论剥削盘算。能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天亮,睡醒不必担心谁要将我买走、谁又要对我拳打脚踢……”
“这样的日子,”她顿了顿,“我自五岁起,就再没有尝过了。”
她忽然想起宋鱼儿的脸,痛楚蔓延开来。
宋鱼儿,这是你口中的好地方吗?
“大师。”她仰起头,膝行至法真脚边,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为我剃度吧,我会好生念经,好生学佛法。”
直到此刻,她竟分不清有几分是演戏,几分是真心了。
竹风中遥遥传来晚钟声。
她哽咽道:“求你,让我留在静雪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