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重修】

第36章皮囊【重修】

自后山出来,二人各怀心思，彼此沉默着，没再交谈。砚山早已候在山道下，看清二人模样，惊得快要跳起来。“少爷，宋姑娘,你,你们！”

他撒腿跑上前来，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慌张道，“怎么搞成这样了？可是摔着哪儿了！”

砚山扑上前去，用手掸着他袍子上沾着的泥灰，沈不器却只抬手避开，没做应答。宋云谣瞧了一眼他的神色，开口解围。“砚山小哥，是我不小心摔下山坡，牵连沈公子了。不过只是弄脏衣服，身子倒是无碍。”

砚山松了口气，此时终于察觉到二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他偷摸瞥了一眼沈不器，脸还是那张俊脸，可神情浑然不似去时的悦然。砚山默默吞下插科打诨的俏皮话，老老实实道：“少爷，冯公子醉酒闹着要回云栖斋，钱洪送他与四少爷先行一步，留我在此处候着。”沈不器问道：“可还有马车？”

“有！"砚山忙道，“咱们的车还在。”

他颔首,言简意赅,“回程。”

马车启程，砚山在前驾车，车厢里又只剩他们二人，宋云谣低头抠着手心的疤痕，满心尴尬。

天晓得，她又不是故意撞见他掉眼泪！

也怪她脑子抽筋，装没看见不就是了，怎么非要问一句：“你怎么了？”这下好了，回程的路起码一个时辰，这可如何是好……她越想越尴尬，抠着手心伤疤的动作愈发熟练。对面那人却忽然轻轻叹息一声。

“好不容易长出疤，别又出血了。”

…哦。”

宋云谣手一僵，将手悻悻放到膝上。

说罢，沈不器从矮柜里翻出茶壶，打湿素帕，递到她面前。他温声道，“擦擦灰。”

宋云谣接过帕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手心，小心觑着他的神色，试探道：“你可还好？”

她顿了顿，“嗯……我说的是你的背，不疼了吧？”见她这样小心试探，沈不器终于露出几分笑意，整个人都鲜活了几分。“我没事。"他微微偏头，“只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宋云谣默默点头，她懂的，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大抵是在不太相熟的女子面前掉泪，伤到他的男子气概了……

沈不器一眼就看清她心中的念头，有些无奈地开口道：“不是你所想的缘故……

他顿了顿，“是我看见我老师的字迹了。”宋云谣一怔，“你的老师？”

她虽猜想过，多半是那石头上的字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却没想过，那人就是他的老师。

那位带他游山历水、陪他下田种地、教他是非对错的老师，那位令她万分艳羡、甚至心生嫉妒的老师。

沈不器点头，微微垂下眸子。

“子显…李子显，就是我的老师。”

想起自己方才还在他面前摇头晃脑念那两句诗，宋云谣脸上倏地一烫，难为情地低下头，讷讷道：“对不住，我方才绝无冒犯之意，就是一时兴起……”沈不器一愣，笑着摇摇头，“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他不知想起什么，看向她的目光沉静而悠长。“他从前日日劝我读书上进、莫误青春的样子，与你方才如出一辙。”宋云谣忍不住问道：“这位老师，如今在…”沈不器顿了顿，温声道，“我十三岁时，他便已去世了。”果然……

宋云谣在心底轻叹一声，心间也飘起细雨般的愁绪。可想起那块奇石，又有些说不出的感怀。

她望着他，忽然开口：“你可知为何旁人都找不到那块奇石？”沈不器不解，茫然道：“因为它被杂草挡住了。”宋云谣摇摇头。

“它是为了等你，才任周身杂草将它埋起的。”沈不器一怔，“什么？”

“若人人都去观瞻刻字，你老师的字岂不早被旁人磨花了？那奇石有灵性，知道比起给万人缥缈难寻的希望，不如给一人真真切切的慰藉，这才钻进士里，任由身旁草木野生野长，就在那林子里静静等了一年又一年，最后等来了你。”

傍晚的斜阳透过车帘洒进车厢，将她凌乱的头发照得一片透明，万千纤尘在她周身飞舞跳动，她微微扬起笑，双瞳一片暖金。沈不器一眼不眨望着她，面上波澜无惊，放在膝上的手忍不住微微发颤。他听见自己强装平静的声音，“不过是块石头罢了。”宋云谣却莞尔一笑。

“那石头不知活了几百几千年，还是块得人敬奉的石头，可比你我有灵性多啦。凡人几十载春秋，未必有那石头活得明白。”她顿了顿，声音如此时天边薄云一般轻柔。“沈公子，子显先生离去这些年，难道你就没有一刻，曾在耳边听到过他的声音么？”

“与其信这世上有巧合一说，不如相信他从未走远过。你所行的每一步，都有他冥冥中指点啊。”

这世上当真有什么冥冥中吗？

沈不器回想起与她初见那日，他循着李昌唯的手记来到平溪，来到那间破败的古寺，在那面早已腐朽生霉的墙皮下，找到了赤身裸体、只裹了块破布的她若冥冥中当真有所谓天意在指点，若一切皆有因缘玄机，那他与她的相遇、分别、再重逢，那些玄妙而又幽微的巧合，那些彼此间心照不宣、会心一笑的时刻，究竞算是什么？

怔忡间，耳畔似乎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