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别

第37章暂别

已是夜鸟投林的时辰,沈不器坐在云栖斋外的四角矮亭里，怔怔望着山下寺中点点灯火。

自摘星楼回来，趁暮色昏沉时，宋姑娘带他见了刘巧娘。刘巧娘起初对他颇有防备，一番交谈下来，很快便打消了戒心,同他一五一十说起自己之前的经历、如今的困境。

宋姑娘偷偷问他,为何刘巧娘这么轻易就相信了他？这话里冒着些许酸味，似是为刘巧娘此前对她的隐瞒而耿耿于怀。他则回答，刘巧娘信的不是我，而是你。

这话并非全然奉承讨好，只是那时他脑子里混沌一片，同刘巧娘交手过招、打机锋，几乎全靠身体本能，一整晚都仿佛神游天外。以至于分开时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原来她早就知道吴善为买凶杀人、绝非善类,也明白这头潜藏在暗处的毒狼，说不准何时就会对她露出獠牙。即便如此，她仍旧选择为刘巧娘奔走在外、联络亲信、查阅账目。甚至担忧他的安危，几次阻止他卷入其中。

临走前，他没忍住又问了她一次，为什么要帮刘巧娘？她仍是那副自嘲的模样，开玩笑自己被缠上了，运气不好，没办法。可她说起诱英时的不忍与动容，望向刘巧娘时的恻隐与疼惜，分析局势时的果决与冷静，他分明看得一清二楚。

沈不器想不明白，世上怎会有这么矛盾的人。她不止一次同自己说过，此生所求不过一间茅屋、几畦菜田，晴天种菜浣衣、雨天就关上大门卧眠，谁也别想将她叫醒。她明明最讨厌麻烦、最讨厌纷扰。可偏偏这样一个人，心甘情愿卷进了这扑朔迷离的人命官司里，哪怕在这场博弈中，她承担的风险远远大过回报。“真傻……

他不自觉喃喃道。

“一一说谁傻呢？”

身后忽而传来一道爽朗明快的男声，沈不器骤然回望，才发现不知何时，林锦程已经走到了跟前。

林锦程早早就回了后山，将醉酒酣眠的冯乐之安顿好、慢悠悠沐浴更衣，直到天擦黑，才看见砚山现身。

沈不器不知去处，问砚山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林锦程原以为他有公务缠身，可看他如今模样，却不似为公事烦心。他拎着半壶酒坐到他对面，方才不曾注意，如今细看，才发现他直裰上尽是黄土，袖上布着一道道划痕，活像与人狠狠撕打了一番。“是谁胆大包天，敢对钦差动手？"他讶异道，“没破相吧？”沈不器却只摇摇头，默不作声避开他的视线。林锦程方才还有几分揶揄玩笑之意，见他这副模样，终于察觉不对，神色严肃起来。

“究竟怎么了？“他压低声音，“难道……朝中有何异动？还是姑父给你写信了？”

沈不器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四哥莫担心。”林锦程自然不信，追问道：“你去摘星楼后山见谁了？先说好，别用那劳什子的奇石证我。”

沈不器却轻笑一声，“我还当真找到那奇石了。那石头上，还有老师的字迹。”

林锦程讶然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提议道，“要不同那位东家打个商量，将奇石买下，拉回京里去？”沈不器却摇头。

“为一块石头耗费那些个人力物力，不免太过铺张。况且……那上面也不止老师一人的字迹。”

“什么意思？"林锦程不解。

他答道：“那石头煞费苦心藏了那么多年，你又怎知它等的有缘人，只我一个？”

沈不器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眼底不自觉软了下来，有如春水悄然化开冰层。

他学着她的口吻，低低重复道：“比起给万人缥缈难寻的希望，不如给一人真真切切的慰藉……一切顺其自然就好。”就任那块石头在山中沉寂，若他日又有人慕名前来，意外在草木掩映之中发现故人昔年踪影，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林锦程听得云里雾里，只隐约觉得不对劲--凡事只要沾上李昌唯，沈不器何时如此洒脱坦然过？

心念电转，想起砚山归家时的吞吞吐吐，他眼睛微眯，冷不丁道：“你去见宋姑娘了？”

见他闭口不语，林锦程翻了个白眼，懒懒道：“见了就见了，有甚不能说的？我又不是你爹娘，还能管你与谁来往不成？”等等。

这两人在庙里见面不就成了，何必大老远跑到摘星楼，还要避开众人上后山去？而他偏偏又在席上喝了酒……

林锦程倒吸一口凉气，目瞪口呆道，“你，你们，难不成…”他没错过沈不器眼中一闪而过的紧张，差点惊得从凳上跳起，错愕道：“你当真同她……？”

他们一个有口难言，一个心虚气短，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了半响，望着林锦程写满谴责的目光，沈不器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股热意霎时爬上面庞。沈不器咬牙切齿地喝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林锦程仍小心探问：“你们当真不曾……”他斩钉截铁地打断：“不曾。”

想到沈不器的为人，林锦程稍稍松了口气，不由埋怨：“那你紧张什么！给我吓得……

“你看错了。"他含糊搪塞道，“不过偶然碰见，说两句公事罢了。”听出他话里的欲盖弥彰，林锦程眉头一皱，刚放下的心又不免悬起，便不动声色道，“你同她能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