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第68章雨夜
卫卓走后,不多时,衙门前头便传来几声通鼓,上值的时辰到了。临走前,沈不器将砚山叫到院外,耳提面命交代一番,命他盯着宋姑娘按时吃饭用药,提醒她多喝水,午后记得小憩片刻云云。说的都是些零碎琐事,可他煞有介事的模样叫砚山也不敢懈怠,紧皱眉头做出认真的模样,连连点头应是。
而沈不器说完也不急着去前衙,反倒负手侧身看向院内,目光穿过庭院,朝正堂半掩的门扉望去,他沉默半响,方才离去。砚山原先还觉着自家主子有些小题大做,此刻望着那靛青官袍渐渐融入晨雾,忽然尝到几分落寞与苦涩。
他后知后觉,待此间事了,宋姑娘恐怕就要离开。少爷同她之间,是见一面少一面的。
砚山心里颇不是滋味。
兰姨刚出事那日,少爷匆匆赶回县衙,他被叫醒后,便战战兢兢凑到茶房外候着,不想竞听到了那番话,方才得知,宋姑娘原来就是王攀案里的瘦马窈儿。那时他只觉五雷轰顶,第一个冲进心里的念头竟是:少爷这门姻缘,彻底黄了。
他不似林公子,总是纠结这样那样的规矩和道理,就算家世悬殊如何?寡妇又如何?他只知道,凡是少爷认准了的事,就从没有办不到的。他都想过一万种难处,偏偏没料到宋姑娘是……砚山望着亭中那棵老黄杨树,枯叶将落不落,树梢钩着它最后一点蒂梗,在风中颤颤。
“唉……
他老气横秋地叹口气,叮嘱护卫看好院门,切莫叫旁人再擅闯进来,而后去茶房炉子上热水备茶,估摸着到用药的时辰,方才悄声进了正堂。屋子里静悄悄的,只闻书页翻动的恋窣声。他放轻步子,绕过屏风,却见宋云谣坐在少爷往常办公的书案前。
桌上排开十数卷案宗,她一手翻看,一手在纸上笔走龙蛇记录着什么,就连墨迹泅到袖口都没察觉。
饶是砚山心中早有准备,真见到这情形时,仍不免吃了一惊。而宋云谣听见声响,倏然抬起头,看见来人是砚山,眉头方才一松,问:“砚山,有何事?”
砚山收回思绪,嘿嘿笑了两声,将木托盘放到窗边茶台,“姑娘,该吃药了。”
宋云谣应了一声,又低头翻书,“放那便是,我一会儿喝。”砚山劝道,“姑娘,少爷千叮万嘱,教盯着你呢按时服药,说是一刻也迟不得。”
宋云谣看他一眼,伸手,“那你给我吧。”砚山却没应,反倒小心翼翼道,“离晌午还有一阵儿,姑娘想必也乏了,要不也歇歇,吃些点心果子?”
宋云谣从卷宗里抽身,见他面露为难,眉心微微蹙起,放下笔,起身走到茶台前,抬起药碗一口气喝完。药汁苦得牙根都发涩,又顺手拿起一块蜜饯含到嘴里。
她问:“是不是沈大人有什么忌讳?”
砚山不想她直接点了出来,讷讷道:“少爷爱洁,确实立过规矩,书案上禁绝饮食,便是带味的茶果也不许搁在上头。”说罢,他挠挠脑后,嘿嘿笑了两声,“不过姑娘应当是例外。方才是我脑子没转过来,循了往日规矩,自作主张了,还请姑娘莫要怪罪。”宋云谣坐在茶台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又拿起一颗蜜饯,喂进嘴里慢慢嚼着。
那厢,砚山却像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姑娘不知,少爷平日待人最是随和,唯独书房碰不得。里头一纸一墨都有自己的摆法,连收拾都不让下人插手,非要自己来。”他摸着下巴,偏头回忆道:
“如今还好些,少爷儿时可没少为这事闹过脾气,若谁懂了他书案上的东西,他能闷着头气半天,连饭都不肯吃。”宋云谣顺着他的话一想,眼前竞浮出沈不器幼时鼓着腮生闷气的模样,心里有些微妙。
“因这缘故,府里人都晓得书房是禁地,寻常绝不往里踏进一步。”宋云谣听出弦外之音,不由一怔。
砚山见她神色微变,也意识到自己多话了,忙不迭道:“不过既然是少爷的安排,姑娘自然怎么舒服怎么来,不必顾忌太多。”说罢,砚山行了个礼,匆匆告退。
宋云谣坐在原地,怔忡片刻,垂眸掩下情绪,默默坐回桌前,埋头书山卷海之中。
傍晚时候,沈不器终于现身。
提审虽没花多少功夫,可路长史总算寻到空挡,非要设宴请他喝酒,他将将脱身,方才赶回正堂。
宋云谣挂心今日提审的结果,忙上前询问,却见他微露倦色,凑近些,身上还能嗅到淡淡酒气。
沈不器坐在交椅中,喝了半盏茶,将提审的情况细细道来。丁虎子承认翻供是自作主张,有沈不器从中斡旋,只多领了十个板子。至于金兰、牛三妹,审问的内容同此前大差不差,并无多少进展。一来,证据太少,卷宗、证人等还得从广信调来。二来,他估摸着卫卓与他一样,功夫都在私下,不会放在明面上。
得知局面仍在僵持,宋云谣稍微松了口气,眉宇间却仍旧难掩忧虑。他宽慰道:“卫卓为人清白正派,至少不必担心他背后使手段,莫要太过忧虑。”
宋云谣抿唇点点头。
说罢,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想起砚山白日的话,宋云谣有些不自在,不大想与他共处书房,她盘算着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