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者上钩(十四)
第47章愿者上钩(十四)
海兔似的手掌,在萨缪额前投下片小小的荫翳,堪堪遮住双眼。这片凉荫真的很小,还漏光,礁石暗影形成的宇宙里,它只是星球上一块不均匀的、窄瘦的天。
排布的血肉是天上密密匝匝累叠的云,如果鱼能用云彩织巢,那这样的成品简直单薄得可怜,什么也抵御不住。
比如现在,太阳这团剧毒的发光水母,正用它金色的触须遍寻云层的缝隙以求攻破,无孔不入,蛰得薄弱处伤痕渗血,红得发亮。人类管这种现象叫“霞”她的名字,是不是这样来的?他想到珊瑚枝,但是硬了点;想到钟螺,又太臃肿;想到海百合,过于轻浮…最后不得不承认,人类在某些方面尚有可取之处,至少他们给她起的名字很好。
她送了他一块能够直视和触碰的,给予庇佑而不是折磨的第二重天。萨缪是瞧不起人类的,也有高傲的资本。他常笑话人类天天自诩为万物之灵,漫无目的地劫掠所有资源,吃饱喝足之后却不热衷于繁衍,只做两件事,杀人与自杀。
前者勉强还能理解,所有物种之间都有争端,后者则荒谬得可笑。这帮他睡一觉的功夫也许就会老死了的动物居然还会嫌那几十年的寿命太过漫长,耗费大量时间思考诸如“存在的意义”“宇宙的本源“生命的价值”等等莫名其妙的问题,把自己折磨得发疯,再以千奇百怪的方式自我了断,并向同类大县宣传。
如今他不能嘲笑人类了,因为他也开始忍不住去想一一遇见小珍珠之前,海洋、天空,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有什么意义?悠久到近乎不朽的生命对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本能促使他在被驱逐与排挤时活下去,在很多很多年里,他挣扎地活着,为了什么?
为了无数次打算杀死他的同族?为了海洋里见到他便尖叫着逃跑的猎物?还是为了那颗永远不可能眷顾他的太阳?
他比人类幸运,在死亡前得到了答案。
为了他的小珍珠。
为了小珍珠,这一切都是必要的考验。
他突然不惆怅于低迷的食欲,即便生命只剩几个月,也可以欣然接受这是对享有伴侣垂怜的交换。
他只知道人鱼得不到伴侣的爱会死,为什么得到了也好像快要死了?是因为小珍珠给的不一样吗?
在这之前,他见过的人鱼的爱就是交|配,次数越多,代表双方繁衍后代、共同生活的意愿越强,其余所有手段都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但现在他一点不想交l配,他想……
他想抱抱她。
“珍珠…抱。“萨缪留恋地摸了下额前的手,弯起双臂。闵霞一怔,不禁怀疑之前还是高估了他的心心理年龄,反正她小时候上树下河,晒得黑红黑红跟刚点着的蜂窝煤似的,也没有找家人撒娇过。算了,他们都不是一个物种了,标准不同很正常。不理解,但尊重。她钻进双臂环起的圈里,费力地搂住他的背拍了拍,心里还在纳闷大杀四方时可没看出来他这么脆弱。
萨缪一寸寸箍紧她,脸埋在肩头用力吸气。不管其他人鱼说的“爱”是什么,他都认定这是爱了。小珍珠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她给的爱也是独一无二的,很对。他得到的更好,比同族们的都要好。
人鱼平时的体温不高,闵霞严丝合缝地贴着他,凉凉的,还挺舒服。人类离谱的适应力让她消化完对异种最初的恐惧后,在这个有点窒息的拥抱里提不起什么警惕心。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她困了。
打了个哈欠,她想翻身离开,找地方打会盹。萨缪把她重新往怀里捞了捞:"睡这。”
睡哪?!
她揉揉眼,左看右看,面前只有白花花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块垒整齐的肌肉。
不行不行,她猛摇头。
“珍珠……“他声音跌了几个度,很是落寞。她妥协了。
面对萨缪的脸,再加上水汪汪的恳切眼神,抵抗不了的是颜控,能抵抗的应该是瞎了。
反正尾巴也坐了,肉也喂了,抱着就抱着吧。猫啊狗啊的,关系好的不都是凑在一起吗?它们还会互相舔屁股呢,只是抱抱睡觉已经很文明了。她要放平心态,不能总拿人类的观念衡量。闵霞迅速找准了心心理定位,闭眼就睡。
她这几天都没怎么真正休息过。
一个认知正常的普通人,被关在全透明的牢笼里供其他人全天候无死角地观看,不可能睡得好。
相比起来,在礁石与海面之间,只有萨缪在场已经是宝贵的安静环境了,而且他靠起来实在很舒服。
催眠也好洗脑也罢,她哄着自己不断放下一些东西,渐渐睡熟了。萨缪轻轻哼着随口想到的调子,眼睑半开半合,双眼像是磨砂玻璃后的蔷薇色宝石,看不清全貌,仍能想象得到那份惊心动魄的美丽。模糊的轮廓,是特意打磨出的温柔。
不过这份温柔不是留给暗中窥视的人的。
和缓的摇篮曲传递到远方,扭转为次声波,精准抛射向瞭望台里望远镜的镜头闪光处,一个人影掉出栏杆,“通"地栽进海里。没有任何征兆,像被风吹倒的塑料兵人玩具。瞭望台安置的临时办公桌后,简玉凝视着望远镜架后空出的地方,手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