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者上钩（十五）

第48章愿者上钩（十五）

海洋在简玉话音落定时暂停了一秒。

在这一秒内，以她为起点，远至十七海里，深至四千米的海域洋流彻底静止，珊瑚与海藻不能摇曳，依凭水流行动的沙粒和浮游生物悬停，世界上唯一一颗也是最大的一颗蓝色琥珀锁住了数以亿计水中的子民后轰然碎裂。然而在简玉眼中，不过是周围海面在无风时平静了瞬息，随即浪潮依旧，并没引起她的注意。

稳定运行中的声呐显示屏随之闪烁，工作人员顺手拍了拍，见到一切恢复常态，认为这是偶然的信号干扰，谁都没放在心上。连刚刚无意间触发了统治本能对所属领海施加号令的主宰同样不知情，人鱼的历史上尚未有过个体掌握如此滔天权能的先例，也就无从得知这道信号的含义一一降给冒犯海洋中至高存在者的警告。回应简玉的只有一个音节：“条件。”

这称不上是对问题的回答，她蹙眉追问：“我想有必要解释清楚，霞是一”“人类，简玉，"萨缪准确地讲出她的名字，“你拿走想要的，我的条件，拿走你挟制珍珠的小玩意，它应该有个开关。”简玉想运用一贯的拖延话术，但被城市磋磨得快要退化的动物本能突然抢夺了身体控制权,迫使她临时改口：…成交。”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好像有双森寒的手，一只捏紧喉咙，一只操住肺叶，把持器官仅能发出那双手所认可的声音。

她的母语中文里，有个成语“鬼使神差"可以贴切地形容刚才的感受。这个世界没有鬼，更没有神。

简玉不知道第几次在心中默念，并把它归因为对更在人类之上的食物链最终消费者的畏惧。

不过也没什么可感到丢人的，面前的人鱼可比常规认知中的任何生物都要危险，不怕的才是蠢货。

她只是不甘心，在自己的主场却要屡屡对与世隔绝的野兽作出让步，这让她的自尊晃动得像簇烛火。

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层面，她都认为人鱼仍然位列野兽之伍。会说话、会思考能证明人鱼是智慧生命，但只有文明能证明他们是有别于其他动物的高级存在。

她的使命之一是寻找这份证明，而她的私心则产生了抗拒。这很不专业。

简玉双臂抱拢：“我需要你在今后的每次访谈中诚实地回答问题，接受采样与检查，并停止攻击科研所的工作人员。”“三十次日出之内，结束它。“萨缪合上了内层的眼睑，半透明的瞬膜覆盖瞳仁，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更具有非人的陌生感。“不可能，许多观察项目至少需要半年。“简玉斩钉截铁。“你有三十次日落的时间。”

“三个月，我不是在开玩笑，也没有欺骗你，团队投入全部精力赶进度也要最少三个月。"简玉想捏捏鼻梁，又立刻忍住。这种小动作会在谈判时暴露她的焦躁和紧张，显得弱势，因此已经在多年磨砺中强行修正掉了。不过她忘了，此刻应对的不是难缠的领导和竞争的同事，在一条人鱼面前，虚张声势是极其可笑的。

萨缪没有回答，他的外层眼睑也合上了。

简玉抱着肘部的手指轮番敲击，从她的角度，人鱼弯翘的尾鳍遮挡了太多视线，如果不是提前知道，甚至完全发现不了他的怀里还有个人。她福至心灵：“如果我教会霞说话，是否足够再交换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换一个能够顺畅交流的伴侣，对你来说很划算。”尽管不清楚这条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人鱼为什么偏偏在富有的时间上如此吝啬，可她必须争取。

他的小珍珠会说话。

只是学得比较慢。

萨缪对这个说法很不满，作为小珍珠的养育者，简玉这个人类雌性实在冷漠而疏忽，根本没有好好了解过。

不过，接受同类教导始终是有好处的，人鱼的发声方式和语言习惯并不适合小珍珠，他没有理由与立场阻碍她了解人类的文化。“六十次日落。”他睁开眼。

这是预估的不进食情况下维持身体巅峰状态的极限周期。他能坚持得更久，但必须降低代谢，这意味着不能及时修复可能出现的伤口和减慢的速度，就化的力量。

在人类的地盘，他要警戒，要防卫，虚弱会引发战斗中的失误，哪怕最轻微的失误都可能导致小珍珠无法受到严格的保护而受伤，他不会允许。简玉能感觉到，两个月已经是他耐心的极限。她敲击的手指停下，牵出领口里的挂坠。说是挂坠，实际上就是枚造型相对美观的水晶U盘。

“这是保险装置的钥匙，“她拎着链子，“至于′锁'的位置，原谅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可以保证交易结束的那天会履行承诺。”“离开这，“从始至终，萨缪的视线没有在简玉或是那枚至关重要的U盘上停留，“直到她醒。”

简玉是闷着口郁气返回室内的，即便她得到了还算满意的加码，也生不出丝毫成就感。

太被动了。

她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必须取得突破，无论是在研究中，还是在与这个浑身充满惊绝谜团生物的博弈里。

各怀心思的双方阴差阳错地达成一致，默契选择了缄口，因此，这场稳定性危如朝露的非暴力对抗的源头睡了个新生以来最轻松的好觉。望着角度与闭眼前差不多的太阳，闵霞